柳继真找到兰槐的时候,发现她魂不守舍的,还以为只是被方才的阵仗吓住了。遂拍拍她的肩,想安慰几句,结果却被她的眼神狠狠剜了一刀。
“怎么了?”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兰槐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是谁,自觉失态,俯身拜别。却被柳继真叫住了,“走那么快作甚,允许我最后给你变个戏法?”
“好。”反正也不会掉块肉,兰槐对上他的眼睛。
只见柳继真在腰间摸摸,在手肘摸摸,在背后摸摸。最后从怀中拿出一团五彩线,和宫门看见的那团一样。
倏地,周围响起鞭炮声,好像是龙舟赛结束的封赏环节。隔着拥挤的人群,兰槐亲眼看着柳继真将那五彩线细致的缠到自己手臂上,从她的角度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睫毛,又密又长。
“上次赛马是我的过错,让娘子受伤。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道歉,便想着等端阳,带你玩玩长安,将我阿娘做的五彩线给你缠上,愿你岁岁安康……”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
“娘子!”是香菱跑来,手上还拿着一封贴了白条的信笺。
兰槐一眼就看见了那白条,心一漏,也不管手臂上的五彩线收没收尾就踉跄的朝香菱跑去,将柳继真一人丢在原地。
直到两人消失在巷子外,柳继真的手还僵持在空中没动,指尖还捏着最后一条未收尾的红线。
“算了,歉也道完了,以后也不会再见,管她呢。”柳继真嗤鼻一笑,将那条红线随意扔在路边,大步朝城南河边走去,“倒是可惜了阿娘的彩线。”
* 兰府
甫一入府,兰槐就直奔厢房。净完手才敢拿来剪子小心的裁剪上面贴好的白条。
白条是她和空山的约定。但凡是她俩来往的信件,为了区分都要在外面贴上一个小纸条。空山是白色,她是黑色。
折好的信纸捏在手中,兰槐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就像是几年前所有人都告诉她空山死了一般。
“娘子?”见兰槐迟迟没有动作,香菱出声提醒。她也想知道死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就突然诈尸了。
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兰槐却是一眼认出这就是空山所写,她绝无可能认错。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留下一道湿痕。
原来他并没有死。
烛光将半间屋子照亮,一股风从户牖吹进来,桌上的阴影随之摇晃,上面摆着信笺和那张落地的告示。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望君勿念。”
对方像是算透时间了一般,信脚有着一条用水墨画的细长线,上面挂着端阳祈福的符篆。
“香菱!你在哪收到的?”兰槐突然回头看向身后的香菱。
“今日回府路上,隔壁坊的信客将我拦下给我的。”
兰槐瞥了眼窗外天色,迅速转身拿过屏风上挂着的披风,搭在身上就匆匆往外走,“跟我出去一趟。”
“是。”
不用猜都能知道兰槐想去干什么,香菱拿起桌上的帷帽也赶紧跟了上去。
端阳佳节,今晚并没有宵禁,因此兰槐二人出府的时候还能看见不少人在街市上往来。
“娘子,就是这里了。”两人在一间邮驿前停下脚步。
香菱见四处无人,又黑的紧,心里生了胆怯,“邮驿关了门,要不咱们明天白日再来?”
兰槐此刻头绪很乱,怎会拖到明日。看香菱实在害怕,只好自己上前敲门。
很快,店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身穿粗布的男子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兰槐的装扮,声音粗犷,“你可叫兰槐?”
“正是。”
“有人叫我给你的。”
又是一封信件。
兰槐手指在信件上摩挲了几下,疑惑的问道:“那人是谁?”
“无可奉告!”男子打了一个哈欠,朝她摆摆手,转身关门,“要不是给了我几两银子,我才不会等到现在,好不容易盼来的休息日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砰!”的一声,隔绝了男人的哈欠声。
香菱有些恼怒,“这人什么态度啊,别人给了银子还这般,简直了!”许是没听见回应,她转头朝兰槐看去,发现对方已经将那信封拆开了。
上面赫然写着——
烟雨巷,有你想要的答案。
“娘子,你真要去啊。”香菱现在有些拿不准兰槐心思,“今日咱们可没带护卫出门,若是遇到……”
话音未落,就被兰槐打断,“去!若是你害怕就先回府,两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就报官。”
“娘子!说什么呢!就算是死奴婢也要跟你一起死。”
“呸呸呸,以后可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兰槐轻拍下香菱的手背。
烟雨巷在城南,是整个长安最偏僻的巷子,这也是为什么兰槐会说若是回不来就报官。
夜色如墨,烟雨巷与城南最热闹的河畔仅仅只隔着一堵墙,能清楚的听见街市上的吵闹声。也正是这些嘈杂声,两人的心也逐渐踏实了下来。
今夜突然的变故,让兰槐始料不及。关于重逢,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没有任何一种是如今这般。越接近烟雨巷,她心跳的越快。
会不会是他?
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系?
第一句应该寒暄些什么?
心头涌上无数个问题,都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娘子,这便是烟雨巷了。”香菱出声提醒。
兰槐揭下帷帽,一眼就看见正前方的屋檐外挂着灯笼。灯笼旁是一块歪歪斜斜的木板,布满了蛛丝网,上面写着烟雨巷。看起来很久没人打理。
“还请兰娘子前来取你想要的答案。”里面传来道年轻男声。
此话一出,兰槐二人面面相觑,对视的那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这不是空山!
“娘子~”香菱嗫喏道,站到兰槐身侧,轻扯她的衣袖。
兰槐侧头在香菱面前低语几句,抬步就往前走了两步,朝着巷子内扬声道:“敢问来者何人!竟敢行冒名顶替之罪。”
若不是看见她颤抖的双肩,香菱还以为她家娘子能一直镇定下去呢。但来不及想太多,香菱就蹑手蹑脚的向后走,她心里还记着兰槐交给她的任务。
巷子里的人闷哼一笑,“若是兰娘子不想知道我走就成,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正说着,就听见腾空而起的声音。兰槐赶紧抬头朝上望,果然在屋檐上发现一个黑衣人的身影。素白的月光将他的倒影拉的颀长,半张脸隐于黑暗,但能看见唇角勾起的那抹渗人的笑。
“等等!”刚说完,兰槐的双腿就不自觉的往后退,眼皮跳个不停。不知看见了什么,撒开腿就朝后面跑。
可是根本来不及。
黑衣人双臂一展,脚步一蹬,腾空而起,很快就飞到兰槐的前面,“兰娘子,你跑什么啊。”
“你想要钱?我兰家可以给你别人给不起的!”兰槐由于害怕,额头不断冒出汗珠,将前面的碎发沾湿。
哪知那黑衣人昂头一笑,“兰家?”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在兰家住了几年还真当自己是兰家人了?嗯?让我想想,我该叫你萧三娘还是郡主呢?”
兰槐瞳孔倏地一下瞪大,即使是在夏季,身体也像是坠入冰窖一般寒凉,嘴唇发颤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流着成王的血就够了。”正说着,黑衣人就上前两步,大拇指和食指一起钳住兰槐的下颚,“啧啧啧,竟还是个美人,我都舍不得下手了。”
黑衣人将另一只手抬起来,抚上兰槐的脸,“瞧把你吓得。”
兰槐瞋目而视,逮住一个空档,就用双手将黑衣人钳住自己下颚的那只手往下压,顺势低头狠狠咬住。
黑衣人吃痛,另一只手赶紧去抓兰槐,结果兰槐早就先他一步跑走了。他甩了一下手,几步瞬移又到了兰槐面前。
遂兰槐换个方向继续跑,可不管往哪走,黑衣人总能追的上她。
“别白费力气了,赶紧过来吧,早点绑了你我也好早点交差。”正说着,黑衣人不知道从哪掏出一股粗麻绳,就要往兰槐身上套。
兰槐鲜少运动,体力早就在刚才的跑动中消耗殆尽,更别提脚底还抽搐了几下,此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衣人拿着麻绳朝自己走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利剑,刺破空气,直直朝兰槐飞过来。兰槐双眼阖上,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哪知那利剑冲向的不是她,而是她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闪躲的快,翻身之余还不忘将倒在地上的兰槐拉起来,死死扣在自己身前,“谁!”
“你姑爷爷我!”
只见,一条黑漆漆的小道上突然出现点光亮。
是柳继真!身旁还有香菱支着灯笼。
黑衣人斜睨一眼来人,又盯着自己胸前的兰槐,突然笑出声,“兰娘好伎俩啊,才来长安短短几月竟也有人帮你出头。”笑声凝在最后几个字上,他神色一变,飞速捡起方才柳继真丢过来的剑,逼威道:“你要是不想吃苦头就赶紧离开,不然刀剑可无眼。”
“糟糕。”柳继真低声咒骂一声,他怎么就把武器拱手让人了啊。不过问题不大,他赤手空拳也能上。
见柳继真半天没有说话,黑衣人还以为是自己的恐吓有了效果,将剑尖端杵地,自己扣着兰槐,踩着剑柄就腾空而起。在即将要跃上屋檐的前一刻,腿上突然来了重量。
低头一看,居然是柳继真那个莽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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