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代码都放在课后的文件夹里，这是基于KNN算法的人工智能课设例子，你们提交课设的时间在下个月……”
电脑屏幕里，网课老师布置作业。余微有点担心地看向一旁空荡荡的床铺，因为昨天交流之后，文曲子一个晚上没有回来。
文曲子当时的表情余微记得，像是对某样寄予厚望的事物彻底绝望后的那般决裂。
或许她昨天的话的确让神仙很失望，凡人对神仙的日子有所得，神仙又何尝不羡慕凡人呢？
想了想，余微心里过意不去，下课后，她踏出寝室门找文曲子。
她的高反其实没好，可文曲子都开门见山说想要换个不高反的室友，余微自然不敢要求文曲子每天给她输送神力缓解病情。
至于丹药，文曲子称服用后会扰乱凡间平衡，让余微白得一副抵抗百病的躯体，对其他凡人不公。
途径不同的教室，余微在来天庭的半个月，第一次窥见神仙生活的一片小角落。
一间教室里流光溢彩，看得余微眼花缭乱，稍微眯眼眺望黑板，发现那是一门有关画阵法的课程。
学生们各自在桌面上画上一个圈，有人用阵法召唤出了一直飞蛾，有人用阵法把自己困在里边，有人用阵法替受伤的飞鸟治疗。
余微想到孙悟空给唐僧画的圈。
再往前，头顶倏地飞过几个身影，穿梭在高楼林立的大学校园内。几个小娃娃跟着一个神仙腾云驾雾，好不快活。
有个小娃娃飞得极快，一头撞在大树上，掉了好些叶子和果实，疼得哇哇直叫。
余微看得肉疼，心想不愧是神仙，方才那速度让凡人来撞，可不是疼得哇哇乱叫，而是疼得皮开肉绽。
穿过一丛花园，踏过一座小桥，余微来到操场边上的活动室。
活动室里白烟弥漫，不断从窗户和门缝溢出，期间还有不间断的“嘭嘭”爆炸声，很像有人踩气球。
余微偷偷趴在窗台看，小神仙们一个转身，唤出比人高的白雾。“嘭”的一声化成小鸟，化作恶狼，化作鲤鱼……
有人变化失败半人半兽，一手翅膀，一手人臂。有人变化失败，变成好几个动物的结合，脚踩虎爪，身披狼毛。
老师在上头骂：“你们这群家伙，上周的练习作业肯定没有好好做，到时候期末我可不捞你们！”
正当有人注意窗边多了一个人，余微一个躬身，溜走了。
学校操场的入口处，立着一块大石碑，应当是拿法器镌刻的字体。当余微走进时，一排深灰的字发出金亮的光芒，好似有了生命。
天庭大学的校训是：“神为天地立心，仙为生民立命。”
余微顿住。
这不是，横渠四句吗？怎么会在天庭出现？
回忆起天庭的种种，从犯事后代不能考公，再到5g基站的建设，到文曲子关注的凡间百态。
余微想，神仙也是要过凡人日子，开始学习凡人的文化吧。
她想了许久，神情恍惚地往前走，看到一个现代服装的女子在操场上极速狂奔，后边一只金色的鸟人强追不舍。
女子看到余微，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火急火燎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余微的手说：“快跑，我们都被困在天庭了。”
余微她沉默了一下，被困在天庭压根都不需要他人提点，略微看一眼就知道自己的处境。
鸟人大概率是鸟妖怪修仙的后代，半人半鸟，凡人头一次看还是有些不适应。
对方扑腾翅膀，收敛了动作，小心翼翼着陆，很是抱歉地解释：“我真是失礼，是我这番模样吓到你了，我变身术学得不精，无法维持人形太久。”
听声音，还是位妖怪小姐。
显然，这并不是鸟妖化成人形能够解决的，女子依然面色惊惶，不敢和鸟妖沟通。鸟妖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将希望寄托于余微身上。
她看余微的表情，应当是不怕自己的，遂向余微送来恳求的目光。
“不要相信她，我们要逃走！”女子果真敏锐，发现鸟妖向余微传递的信息，劝说余微不要被其欺骗。
然而余微没有逃离的打算。
余微问：“可是他们没有威逼我们，我们是来上学的。”
女人说：“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怕吗？人不人妖不妖的。”
余微看她的被吓得不轻，转了题外话：“你来天庭读什么专业，我的专业没什么人，只能天天上网课。”
“我不是网课，天庭说自从出现平账大圣之后，对会计的培养就很严格。”女子稍微缓和了些，回忆起自己来天庭的生活确实平顺。
余微：“所以你是会计？”
女子点点头。
余微又说：“还是在天庭吧，要是回去当会计，尤其是好的会计，不得进去坐牢啊。”
想到这里，会计小姐不哭了。看到鸟头人也不怕了。
鸟妖小姐很是惊讶余微的话疗过程，她的观察对象竟然马上对天庭改观了。
余微摸着下巴，看向鸟妖说：“你的变身法能及格，肯定是老师捞上来的。”
鸟妖小姐笑着颔首，挥舞翅膀，召唤出一对纸笔，默默在笔记上写：凡间的会计是要坐牢的。
余微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让神仙对凡间有了误解。她又晃悠了一圈，来到一处灵气流溢的湖泊。
湖泊水汽氤氲，花草树木郁郁葱葱，在内居住的生灵怡然自得。四季不同时节的花一齐争相开放，吸收日月精华的昆虫攀附在树杈上。
还有一些人的宠物，除去鸡鸭牛马等常见的牲畜，还有食铁兽，还有白羽仙鹤。
余微沿着湖泊的里没有拱门的平桥走，在湖心亭里看到两个人影。
一名男子拍案而起，侃侃而谈：“这个爆率太低了，完全就是杀猪盘！”
“喂，显卡这个牌子就是丐中丐！”
“这双鞋可贵了！”
“卡牌收藏价值可高。”
一个大耳垂的神仙默默记录。余微走进打了招呼，看了眼，看到他写：娱乐成性，麻痹精神。
回想起自己在寝室里的所作所为，余微认为，这简直是八字箴言。
余微来这里小半个月，第一次遇见那么多留学生。
她途径一块草地，听到一个女生说八卦，内容炸裂，不堪入耳。身边的神仙大抵是白鹤修仙成人，一袭白发，身材颀长挺拔。
余微悄悄自后边绕过去，瞥见白鹤仙子持笔记录：百年过去，凡人仍然淫1乱不堪，对爱情心意不诚。
余微汗颜，她竟不知如何反驳。
她绕了圈，找不到文曲子，打算回寝室。路过自习室，侧耳，意外留意到中间有人失声痛哭。
余微伫立在门口，往里偷瞄，眼见一身材瘦削的男子向光头神仙诉苦：“我是我们学校写推荐信来的，我爸爸早年出意外断了一只手，妈妈也因为常年劳苦有了病根，家境贫困，全家就指望我一个大学生出人头地……”
余微注意到自习室的窗台放了一本笔记本，还是用毛笔在上面写：阶层固化，困苦人民难以翻身。
太奇怪了，余微心想，今天遇到的凡人与神仙，好像都是一对一的。而神仙似乎在学习凡人的文化，都在记录。
可这些东西有什么可记录的？
“来人啊！快给我逮住他！”忽然有人在外面大喊。
余微循着喧闹声奔跑出去，黑熊精那巨大的爪子已经将犯人按在地上。
喊话的神仙一把夺过犯人手中的葫芦，骂骂咧咧道：“竟然敢在实验器材室偷金丹，你是不是活得不难烦了！”
“我不是和你说了很多遍，凡人吃金丹压根不可能马上得道成仙，会因为金丹神力旺盛，瞬间爆体而亡！”
气急败坏的神仙拿起一张宣纸，用毛笔写下巨大的四个词，怒极贴在学校的大门口，黑熊精把犯人绑起来，挂在校门。
那四个词分别是：急功近利，死性不改，目中无人，自视清高。
余微无语凝噎。
看来凡人在神仙的眼中，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堪。余微有点理解文曲子为什么会那么失望了。
毕竟神仙的业务之一，就是保佑凡人。要是知道自己保佑的都是那么一群东西，恐怕难以接受。
今天撞见的事情多了，余微又有了想要和文曲子解释的打算。思来想去，回忆起文曲子特别爱看书，说不准在学校图书馆。
余微散漫地满地乱逛，向着今早离开寝室的反方向行走，果不其然，发现了一处名为“文书库”的地方。
场地不大，大抵是两个教室左右。余微踏入文书库，发现不远处，几本文献摊在一张桌子上。
余微好奇走进，伸手翻了翻封面，标题是《凡历2000年凡人社会生态观察以及优秀社会制度研究论》
翻开第一页，对2000年凡人的评价是：劲头足，有朝气，国家民族归属感强，创新意识踊跃。
第一句话，就足以让余微知道文曲子失望的源头。
她的真实见闻与资料中大相径庭。
“老师，凡人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捕捉到“凡人”二字，还有熟悉的嗓音，余微朝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看到文曲子和九天玄女在激烈争辩。
“嗯？凡间进步这二十年，都在正向发展，怎会一夜之间到没救的地步。”九天玄女拂过自己的袖子，调整了下头冠。
“萎靡不振，不思进取，而且还是普遍现象，并非我一人的观察结果。”
说罢她把观察记录统统交给九天玄女，嘴里仍是喋喋不休：“这与山间的野妖有何区别？妖都有炼体修仙的觉悟，可这群凡人无一人有进步的决心！”
九天玄女慢条斯理地翻阅完毕，对文曲子的不解并未直接反驳，而是折中回道：“稍安勿躁，这群凡人年龄不过二十余载，甚至不如大神仙的一根头发长寿，又怎能妄下定论，认为凡人即将陨灭？”
“试想你幼时何尝不是偷吃蟠桃，捣鼓玉湖池中的鲤鱼呢，我想可能是社会变迁太快，凡人普遍较为晚熟，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担当起栋梁一职。”
文曲子固然不服，质问九天玄女：“观察对象没有可取之处，论文研究怎么写，过往的资料已不具有参考价值，这群凡人又怎能在与凡间隔离的天庭完成幼稚向成熟的跨越？”
“老师，我还得毕业，我的毕业时间不能够被研究对象拖累。”
余微听出个所以然来。
她，身为凡人来到天庭的理由是成为了神仙论文的研究对象。
若是表现不好，还有可能让她的小神仙延毕。
“我愿意配合观察。”
偌大的文书库，回荡起余微破碎又笃定的声音。
文曲子和九天玄女皆是一愣，望向面前这名面色苍白的女子。
在两位神仙的注视下，余微犹如一根断了茎的芦苇，直直扑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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