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重的铜钟咚咚咚响了三声——意味着探视时间到了。
三人聚在门口，向葵扣着新做的红色手指甲，喻栖跟在牧祉身后。
“唔——等等，进门出示证件。”门卫叼着香烟拦住他们。
牧祉从口袋取出一个金制徽章示意：“首都摄灵院四组办事。”
“四组？”门卫疑惑地凑近观察，果然见专属首都的七彩防伪印记，“真四组啊，进来吧。”
门卫回身取过室内的印章：“伸手——”三人依言照做，见他依次在三人手心按下一个长方形、看不清文字的印子，“放心，蹭不掉的，全域通行证，除了一些特殊的地方，自由穿梭。”
竟没有为难他们，还提供了如此的便利，倒是格外顺利了。
门卫像是看穿了牧祉心里的想法，笑道：“霁先生是我的恩师。”
牧祉明白了。
亚当还是不放心，摄灵院可以在首都横行，但千里外的纽市不一样，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还是提前跟霁昀串了个气。
“你叫什么？”
门卫忙毕恭毕敬答道：“周之封。”
他们前去的死刑狱位于最偏僻的角落，由于发生了连环失踪案，前来探视的人烟非常稀少，守卫如同npc般巡视着周围，祷告堂外乌鸦与白鸽温柔地亲吻，盘旋着迟迟不肯飞走，更显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喻栖照常跟在牧祉身后，没注意到身旁走过一位老妪。那老妪低着头，佝偻的背上背着一个手工编织篮，里面空空如也。
喻栖侧身给老妪让了让，没曾想老妪突然在他身前停下脚步。
“嘶。抱歉——”喻栖来不及刹车，撞上背篓踉跄几步，眼见重心不稳要摔倒，牧祉猛的拉住他的胳膊，给他提供了一个支撑点。
老妪依旧稳稳当当，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老人家？”向葵与牧祉对视了一眼，半蹲下来撑着膝盖，细声问。
那老妪用粗糙的手背蹭了蹭嘴角，并没有搭理向葵，拢了拢自己的背篓，继续向前走去。
牧祉抓着喻栖的手臂没放，等到老妪走远才慢悠悠松手。
“这个地方很古怪，跟紧我和向葵，别落单。”牧祉瞥了眼喻栖，悄声道。
三人朝死刑狱大门出示印章后，门便缓缓自动打开来。
刚开了条缝儿，一阵令人作呕的腐烂酸臭味儿便扑面而来。
喻栖皱了皱眉头，又小心地吸了几下鼻子，道：“是血腥味儿。”
“狗鼻子啊，这么灵——”向葵将信将疑，正要迈进去，牧祉伸长手臂挡在她面前。
“尸虫卵，”牧祉示意二人看向门缝，凑近才见一枚枚乳白色的虫卵附着在上面，不仔细看很容易忽视掉，“尸虫喜湿，以血为食，这种玩意儿脏的要命，注意脚下不要被咬了，处理起来很麻烦。”
黑黢黢的地下室灯光昏暗，牧祉手掌转了个圈，捏了一束蓝色火焰飘在空气中，跟在他们身边自动照明。
火光照亮的前方是一条狭窄的石廊，约莫只能容一个半人前行，牧祉打头阵向葵走在最后。
昏暗中能看出走廊尽头便是通往监狱室的楼梯。走廊两面皆是灰岩石壁，常年不见日光，被黑褐色的青苔覆满，上面凝结了很多小水珠，细听还能察觉水滴响回荡。
脚下湿滑，狭小的空间里喻栖被夹在中间，前后皆是alpha的气息，他头都有些晕眩。
走了没几步，牧祉抬手示意二人停下。他双掌合十，转了一圈，接着右手缓缓抹过身侧的石壁。
瞬间，淡蓝色的火焰灼烧起苔藓，牧祉的侧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几分锋利。噼里啪啦的一阵燃烧后，石壁上被苔藓覆盖住的东西显露出来。
喻栖望向石壁，凹凸不平的石面镌刻着看似杂乱，实则有规律的画符。他浏览了一遍，心头有种异样的熟悉，但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向葵跟在身后，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牧祉低沉的声音：“梵文，禁咒，有点年头了，开头的序篇被腐蚀的差不多了。”
“梵文禁咒？”
“用来压制怨气和能量场的，百年前常用这种咒文，现在很少见到了。”
向葵听了了然到：“这都不知道？不是高材生吗？看来现在地司校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养了一堆什么东西。”
喻栖被劈头盖脸阴阳了一顿，噎住。他下意识望向牧祉，冥冥里像是希望牧祉为他解围，但牧祉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
喻栖无话可说，面对嘲讽只能受着。因为这的确是事实，他确实不认识这些文字。
脚下有些崎岖，三人扶着石壁继续朝楼梯口走去，向葵摸了一手湿滑的苔藓，十分嫌弃地撇嘴：“首都的监狱也没这么恶心吧——纽市GDP整的比首都还高，面子工程起码做好一点吧。难道这就是首都始终比不过纽市的原因？老大，我感觉可以把市长给发卖了。”
“你去争取，大选的时候我无条件支持你——”牧祉浑说，“吃力不讨好工作也就你愿意舍身取义了。”
“其实也有的，很多，像这样的地方——”喻栖揉了揉手指，黏糊糊的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我在地司校读书的时候，每年的结业测试，有人成绩低到平均线之下，或者名次掉下许多，老师都会把他们关进这种地方，不，环境更恶劣。地下室会出现什么全凭运气，学校不会提供吃喝和帮助，那是，赌命的。”
喻栖自嘲般笑了笑：“向队，地司校很好，很严格，是我自己学业不精。”
向葵哽住，没想到面对自己不怀好意的嘲讽，喻栖竟是这样云淡风轻地揭过，一时倒显得她像个小丑。
“那你进去过吗？”一直聆听着的牧祉开口问道。
面对二人探究的眼神，喻栖继续道：“嗯，不过地司校还是不会放任我们轻易送死的。充其量，断条腿断条胳膊之类的，严重的，失去异能。”喻栖微笑，“很奇怪是吗？我也不明白。”
向葵想起那天见到喻栖的第一面，他纤细的身材上别着专属组长的铭牌，双手拢在腹部，诚恳地朝她鞠躬。
当时没分给他多少眼神，那枚铭牌亮得刺眼。有统领一组之力的组长，无一不是经历过生与死、爱与责任的重重考验。经历过决斗场上血腥的屠杀，心中仍饱含着深沉的爱，对爱人、对朋友、对世人。
喻栖无辜的面庞看着越发刺眼。
“那你进去过吗？”牧祉一直静静听着，转身问。
“我？”前面人突然停下，喻栖没注意哐的撞上对面硬邦邦的胸膛，被耳边突如其来的询问惊得眼皮一跳。
牧祉后退一步，分得很开。
喻栖盯着牧祉突然转过来的脸，距离近，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蓝光下显得有些多情，他感官里牧祉浑身的清凉气息在视觉条件不好的情况下尤为明显。
喻栖一时语塞。
等到牧祉悠悠转回去，他才继续道：“我也有。不过我比较幸运…最难捱的不过是不吃不喝…大概有，七天？我记不太清了。”
“七天？”向葵惊讶，不吃不喝七天，这是会死人的。
“没什么意义的惩罚，学院派为了维持少得可怜的威严，也只能从初生牛犊的学生下手了。”牧祉似乎有点抱歉地解释，“当然，效果也不能说没有。”
喻栖没什么反应。
这阶梯并非随意开凿的，向葵走着走着感觉出来，阶梯上也有雕刻的痕迹，仔细一看，像是绽开的睡莲。
她问“这是什么？”
“并蒂大丽花。”回答的是牧祉。
明明是几近废弃的塔楼，内部竟然有这么多细腻精致的雕刻作品，很显然并不是这些年留下的东西，年份应该很古早了。
“这塔楼之前是做什么的？”牧祉问道。
“这…牧队，这是纽市。”向葵没有正面回答，很显然，她暗里有话。
纽市，纽市…
牧祉没再纠结，气压顿时变得有些低沉，三人没再讲话，闷声前行。
走过弯弯绕绕的石雕楼梯，一扇厚重的铁门挡住了去路。
半梦半醒的狱卒察觉到门外的动静，打着臭气熏天的哈欠拉开门，另一只手正忙碌地打着现今流行的联机游戏，低着头：“回来了，悄咪的，酒放桌子上，今天哥哥好好带你上分——诶呦我去，你们谁啊？”
开门的狱卒顶着一头凌乱毛躁的棕发，眼圈乌黑，眼袋耷拉得极长，十分警惕地迅速将设备藏进口袋，另一只手臂横在门前挡住了他们去路。
“摄灵四组，来办案的。”牧祉伸出手，示意印章。
狱卒扯出胸前的眼镜戴上，抻着脖子：“首都来的啊，呦，大官，”他撒开手来回摸索着头发，掉落的头皮屑如雪花般乱舞，“进来吧。”
进门后直面的是一面纯白的涂料墙，四角分别安装着一个圆形磁石，中间悬挂着一个巨大的人头像，角落堆放着许多扫把和桶，左右手分别是两个值班室，跟墙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丁字回廊。楼上比楼下干净得多，水泥地面也看不出脏乱。
丁字回廊的两边大概就是一个个监狱室，跟三人想象的不太一样，原先以为会跟外面一样脏乱差，不过现在看来还好。监狱隔音很好，但也不时传出沉重的铁链拖拽声，回荡在狭长的廊内十分清晰。
酸臭味儿在楼上更为明显，喻栖打量了下狱卒的着装，上半身一件简单的白t，外套是监狱的工作服，可能是很久没洗了显得很脏，下半身穿着一条灰色旧棉裤，花白的棉花从一个个破洞冒出头。脚上汲着一双碎花棉鞋，很像女人的款式，左脚大脚趾露了出来，长长的指甲盖里满是黑泥。
这就是公务人员？喻栖腹诽。
“各位长官，请进，”狱卒推开右侧的房间门，吱呀吱呀的声音格外吵，“怪寒酸的，我们这里可没什么茶水招待。”
牧祉看到，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天花板四角各挂着一个平安符，落灰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款式。北面墙体嵌进一个陈旧的书柜，应该是当初建造时跟房间一体的，里面密密麻麻存放着许多资料。书柜对面是一个简易的白木桌，一侧是监控设施，电线杂乱地缠绕着堆放在一起。
另一侧——是一个坏了的六寸多层生日蛋糕，进门那股忽然变浓的酸臭味便是从这里发出的。
蛋糕已经变形，有些奶油已经滴到了桌子下方，招致许多蚂蚁，一只绿头苍蝇正停栖在上面。
“你们这儿前一阵失踪了几个人？”
向葵找了根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下，单枪直入，狱员背部僵了僵，挠着手背，眼神晦暗不明，语无伦次说：“是…是有。”
“行了，那就别卖关子了，”她轻跃上桌子，翘起二郎腿，下巴朝书柜方向点晃，“照片、档案，有关的东西，相关情况都说出来。”
牧祉踢了根干净的凳子在喻栖脚下，眼神示意他坐着。
喻栖抬头，很小声的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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