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夜为皇都赠来了满城的萧瑟,落叶归根的时节,这已是大魏的鸿丰帝登基以来的第五个秋。
天蒙蒙亮起,市集早些时候方才开市,一切都是刚苏醒的模样。可位于距宫门不远处的祥福楼,此刻却熙熙攘攘。
楼里的小二还未将海棠灯笼挂上门楣,楼外却早已挤满了马车与轿子,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祥福楼,乃先帝御赐并亲笔题名的沈家楼。沈家世代以皮影为生,沈家先人曾以皮影幕布为天下,作《逐鹿戏》进献,激太祖皇帝重整旗鼓。而后便追从太祖皇帝北上入都,是为皇家戏班。
沈家传下来十几代人,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沈旭芸。自小聪慧过人知书达礼,遍览圣贤诗书气质非凡,又生了副好皮囊,才女之名早已名扬皇都。
前夜沈旭芸外出采竹归来,短短一夜的时间便传遍了富家公子的耳朵,第二日一早便来堵门。
祥福楼的掌柜孙冕方才指挥小二把大门拉开一线,有眼尖的便提着礼物就往里挤,生怕落后于他人。
“我……我乃户部主事陈邕之子陈堔年,薄礼相赠,只求见沈小姐一面!”
孙冕一面招呼着小二门死死抵住门扇,一面手作喇叭状在门内回应:“陈公子,您本月已来五回了,且回吧,沈小姐不见!”
马上有人趁着这空挡挤上来:“在下京城鸿瑞字号少东家,家中世代皇商家财万贯,愿以黄金万两,求娶沈小姐!”
“在下工部侍郎之侄……”
“我是太常少卿的……”
虽说已经习以为常,但孙冕堵门仍旧累的满天大汗:“诸位贵人,鄙楼今日还有戏要演呢,这般为难,如何开门迎客?”
可惜并无人搭理孙冕,楼外仍旧堵的水泄不通。
孙冕一面擦着细汗指挥着伙计重新堵上门,一面灌着手边的凉茶。正当此刻一个声音从二楼传来,如溶洞暗流淌过般清脆。
“孙伯早。”
孙冕一听遍知是沈旭芸,便转头行礼:“小姐起了。”
“他们怎又来了?”
“您昨夜刚回来,今日就堵成这样,想是谁走漏了风声。”
已经入秋了,沈旭芸仍是一身纱质襦裙,从侧边的阶梯缓步而下:“我爹呢?”
“班主早个去了西市,算时间,这会儿该回了,”孙冕答道,看沈旭芸下来,随即问道,“小姐用早膳吗,后厨今早备了点花卷。”
沈旭芸对孙冕浅尝辄止地一笑:“好,谢谢孙伯。”
沈旭芸坐下没过一会儿,忽然,祥福楼外响起一雄厚的嗓音,那声音清清楚楚传入了楼内的二人耳中。
“祥福楼乃先皇钦赐!是为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布衣白丁,皆可赏戏。诸位公子挡了我大门使我祥福楼难以开门迎客,可是对先皇有何异议?”
这番雄浑嗓音除了已经唱了几十年《逐鹿》的沈家当家人沈逑,整个皇都怕都难以寻出第二人了。
孙冕面露喜色:“班主回来了!”
“孙伯,将门打开吧。”沈旭芸开口道。
孙冕连声答应着,招呼伙计将绣有海棠花的纸灯笼捎上,大步往已历六十余载的祥福楼的大红门前踏。
“辰时至,祥福楼开门迎客!”
吱呀一声,大门被徐徐推开。门外的人彼时都被方才沈班主的一番言语震住,没敢贸然上前。
大门打开,沈旭芸早已站了起来。含笑低眉对门外众人轻轻行了一礼,转头便走,只留纤纤背影悄然而去。
这一番下来自然被门外人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门外的公子哥们顷刻间炸成一锅粥。
“沈小姐?沈小姐!”
“在下一片心意皆为您,沈小姐!”
“哎,哎,你挤什么挤?下去!”沈逑也不惯着这群少爷公子,十分不顾情面地指着试图往上来的人。
那陈堔年还没放弃,赔着笑道:“沈班主,沈班主,让在下与沈小姐一面,在下……”
沈逑直接了当道:“阿芸暂无意嫁娶,诸位公子若来观戏,沈某欢迎。但倘若胡搅蛮缠挡了我祥福楼生意,沈某也决不允许!”
总算让这群富家子弟安分了下来,有人开口道:“……那听戏可成?”
沈逑答:“自然。孙冕!”
孙冕明了,踏过门槛上前一步站在阶梯之上:“今日第一场戏即将开幕,请诸位看官入场!”
这会儿是第一场开了场,看客们都入了楼,楼内敲锣打鼓热闹非凡,这一边楼外却冷清不少。
祥福楼的年轻伙计阿泰前几日与沈班主犟嘴,被怒不可遏的沈逑罚守三日大门,最后是板着脸坐在祥福楼的台阶下。
他托着腮瞧着楼外街上来来往往的马车与行人,竟点着头打起了瞌睡。
阿泰垂着脑袋睡得正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勉强撕开一丝眼缝,定睛便见有两人驾着壮硕的骏马,风卷残云般向他飞驰而来。
这番场景骇得阿泰瞠目结舌,脑子还未反应过来,那领头的已然驾着坐骑奔至面前。
前些时日入了秋,皇都连下了几场秋雨,泥泞的青石板里积了水。来人勒马勒得急,马蹄急忙刹停后又重重一踏,泥水溅了阿泰一裤腿。
可惜这二人并未瞧见底下坐着的阿泰,停下便向往楼里望,那稍慢一步的只瞧一眼便开了口,语调甚是懒散:“就是这里?”
领头那人勒着马,嘴里嘟囔着:“正是正是。可了奇怪了,怎如此冷清?”
阿泰仰起头瞅,这会才算是看清了眼前人,瞧着二人都是刚过弱冠之年的年轻公子。
这领头的衣着鲜艳,腰配容臭花枝招展,倒是颇为典型的皇都富贵闲人扮相。
而另一位却有些不同,他一身藏青襕衫,身段生得极好,骑在那马儿上身姿挺拔,一对瑞凤眼似有风情万种,眉眼却很干净,竟有些读书人的皎洁意味。
阿泰低头一见自己裤腿上密布的泥点子,顿时便火上心头。他人还没那马身子高,这急火攻心上来,嗓门却不小。
“且慢!你们是何人?”
“哟,这还一人呢,”阿泰这会儿方才引起二人的注意,那领头的端坐在马上,眯着眼俯视着一脸稚嫩的阿泰,面容上颇有些不屑,“小孩儿,这祥福楼能管事的呢,怎就留一幼子在这?”
“才不是什么小孩,我就是能管事儿的!”阿泰一听来人如此轻视自己,更是怒不可遏,梗着脖子死死盯着他,“今日影戏已开场,沈家班有规矩,看客不得中途入场,请回吧!”
“什么?”那人脱口而出,颇有些错愕。他翻身下马,走近了,那一身的香薰气味熏得阿泰直皱眉头。
“规矩是死的,这人可是活的。那什么,我乃蓬莱镖局少东家张颂池,与你们孙掌柜相识,我找他总成了吧?”
“不成!”
初生牛犊不怕虎,面朝着这两位比约莫他高几个头的男子,阿泰寸步不让更是一声不吭。
“你这小孩,个头不大怎如此执拗?”张颂池被拒绝得干脆,皱着眉看着腮帮子微鼓的阿泰。
阿泰瞪着眼,还示威似地扫了另一人,而那人坐在马上从容不迫,就这般看戏似地看着二人僵持不下,仿佛只是个遛弯路过的。
见阿泰这会在着他,知道不能置身事外了。他倒也没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下阿泰,随即微微欠身道:“真不行?”
“不行!”
看这人面色不改,就这般俯视着他,似暴风雨前的宁静。想着这二人怕是还要纠缠,阿泰严阵以待。
半晌,只见他却将缰绳一拉:“那走吧。方才路上瞧见一古玩斋,似是齐家的铺子。匆匆一眼觉着品相不错,颂池,随我去品鉴一二。”
张颂池瞪着眼看着那人转过马头就打算走,急忙道:“真不进去瞧瞧?”
对方语调颇为慵懒:“懒得掰扯,不如明日再说,切莫浪费了眼下大好时光。”
张颂池闻言先是一愣,随机了摇头笑道:“真是服了你这般性子,行,主随客便。”
说罢就打算上马欲与其扬长而去。
“哟,张公子!”听见门外吵嚷,孙冕这会来了前门,一见是张颂池便打起招呼叫住了二人。
“孙伯!”阿泰见是孙冕,也出了声。
张颂池一见熟人来了,也不走了,一副熟络的模样迎上前:“孙掌柜,好久不见。”
孙冕倒也笑得殷勤:“张公子,自上回蓬莱镖局门前一别,倒是好些日子没见着了。今日这是……”
“这不是今日陪朋友出游,想来在这皇都,最不当错过的,自然是这沈家的影戏。原是想来观瞻一二,不成想却被生生拦了下来。”
不由得孙冕开口,张颂池抢先补充道:“哦对了,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朋友。不知江南大名鼎鼎的谢家商号您是否听过,这位就是他们少东家,谢迁尧。棣州可是个远地方,迁尧兄远道而来总不好留着遗憾回乡,孙掌柜,不对,孙伯,您请通融通融?”
谢迁尧倒也礼貌,翻身下马拱手道:“棣州谢浔,字迁尧。孙掌柜,幸会。”
孙冕则在听到谢迁尧名字时,陡然一愣,那双因岁月蹉跎有些浑浊的眼睛亮了几分,上前一小步向谢浔道:“你方才说你是谢迁尧?”
谢迁尧被这么唐突一问也是一头雾水,他与这孙掌柜乃至整个沈家班应当是从未有过交际。
“呃……正是?”
孙冕眼见着喜上眉梢:“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二位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寻我家小姐。”
只见孙冕撂下这么一句话,便急急进了楼内,走前还嘱咐阿泰:“阿泰,招待好二位!”
最后只留下阿泰和余下二人在门口干瞪着眼,阿泰有些疑惑地看看谢迁尧,不明所以。
而张颂池自然也是莫名其妙,倒是听到孙冕要去请沈小姐,笑得颇为玩味,打趣道:“迁尧,你与沈家小姐这是……”
谢迁尧回得倒是直接:“我不认识什么沈小姐。”
张颂池笑嘻嘻解释道:“你是棣州来的,应当不清楚,沈家班主有一独女,生得是风华绝代又是皇都知名的才女,求亲的人都能排到皇都城外。就是不知这孙掌柜为何会认得你,还要寻沈小姐来。今日算是沾了迁尧的光,竟有幸能见沈小姐一面。”
这番言语下来,谢迁尧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祥福楼,他抬眼望向这高高的楼宇,此楼屹立百年,那精美的牌匾乃至柱子上的雕琢却都被保养的分外明艳,似是昨日方才建好的。
思绪正往外飘,只见孙冕突然露了头,他提起着衣摆踏过门槛,笑着向阶梯下的二人行礼道:“二位请随我来,小姐在屋内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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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沈家有女初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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