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灰落在叶停微卷的发梢，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鼻腔里的堵塞感又重了些。讲台上摊开的《理想国》扉页被指尖无意识摩挲出细小褶皱，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到阶梯教室每个角落，平稳得听不出一丝异样，只是稍稍带点沙哑。只有他自己知道，喉间的灼痛感正随着每一次开口蔓延。
下课铃响时，叶停收了教案。学生围上来问柏拉图“洞穴隐喻”的延伸问题，他站在讲台边缘耐心解答，垂眸时过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柔和的眉眼间裹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疏离。直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开，他才离开教室。
回到办公室，他从口袋里摸出退烧药，就这冷水咽了下去。
“小叶，脸色怎么这么差？”办公室的张老师端着保温杯进来，看见他苍白的脸，不由皱了皱眉，“我上周就说让你请假休息，你倒好，连着带了四节大课。”
叶停把教案放在桌上，指尖按了按太阳穴：“下周要评职称，还有两篇论文没改完。”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尾音轻轻落下去，像一片羽毛飘在空气里。
张老师叹了口气，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体是本钱。我看你这烧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正好国庆要到了，等烧退了，报个短途团去山里待几天吧？我之前和我老婆去过城郊那片青雾林，空气好得很呢，晚上还能搭帐篷看星星，玩一趟回来感觉身体都舒爽了不少，正好给你这身子透透气。”
叶停愣了愣。他很少参与这种集体活动，从孤儿院长大的日子里，独处早已成了习惯。
办公室窗外的树叶被风卷着落下，他望着那片晃动的绿，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喉咙的灼痛、持续的低热、案头堆着的论文，这些细碎的疲惫忽然攒在一起，让他竟有了些动摇。
“三天两夜，也就二十几个人。”张老师见他不说话，又补了句，“你总闷在书堆里也不行，去大自然里走走路，比吃多少药都管用。”
“好，我再想想。”
犹豫持续了两天。直到国庆前一天，叶停退了烧，感觉身体的病好了不少，只是疲惫感还存在体内积压，让他干什么都不得劲。
他坐在电脑前，点开张老师发来的旅游团链接。页面上的青雾林被晨雾裹着，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自由的气息。
他鬼使神差地填了报名信息，付款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窗外的风正好吹进房间，带着一丝秋日的凉意。
界面上显示着要带的东西和注意事项。他内心暗暗有些小兴奋，认真阅读这些条条列列，为即将到来的旅游做准备。
出发那天，叶停背着简单的双肩包站在集合点。旅游大巴旁站着些人。大多是手牵手的情侣，或是笑着打闹的朋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像他这样独自一人来旅游的，好像没有。
领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说话带着笑意，看起来热情大方。“叶老师是吧？我看您报名表上写的是大学老师，像你这么年轻的大学老师真少见，厉害！”
叶停笑了笑，接过领队递来的胸牌，别在衬衫的领口上。
胸牌是浅蓝色的，印着“雾隐森林两日游”的字样，边缘还画了个小小的松树图案。
过了一会儿，导游就招呼众人上车。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背包放在腿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从高楼大厦变成低矮的平房，最后变成连绵的绿色。
大巴驶入林区，车窗外的树木飞速倒退，叶停打开车窗，带着草木清香的风涌进来，拂过脸颊时，竟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导游在前方介绍着森林里的珍稀植物，声音被风揉得有些模糊。叶停没怎么听，只是望着窗外不断延伸的绿意，指尖轻轻抵在车窗上，第一次有了种“逃离”的轻松感。
到了目的地，众人接过分发的帐篷，休整片刻，旅游团沿着步道深入森林。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鸣叫，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气息。
叶停跟在队伍中间，偶尔停下来，看着周围截然不同的景象队伍突然停下，领队在前头说着什么。
他抬起头，忽然瞥见左边的树林深处，似乎有一抹身影，一闪而过。他停下脚步，皱着眉往那望了望。茂密的枝叶挡住了视线，只有风穿过树林的声音，轻轻回荡着。
“叶老师，走啦！前面有小溪，可以去拍照呢！”身后传来导游的声音。
叶停回过神，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疑惑，转过身跟上队伍。
阳光落在他的发顶，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
…
傍晚，众人吃过晚饭，导游让大家开始搭帐篷准备过夜。
叶停正蹲在地上，对着散落的帐篷零件发愣。来之前他搜过网上搭帐篷的教程，但面对实物时他却无从下手。
感冒初愈的身体还带着倦意，指尖捏着说明书翻了两页，那些交错的卡扣和支架在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
“叶老师，需要帮忙吗？”旁边传来清脆的女声。
他抬头，看见一个女生正抱着一床睡袋走过来，身后跟着她的朋友，两人都带着笑意。
女生叫林晓，说自己是大巴车上坐在他右边的人，趁国庆来森林散心。叶停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完全没印象。
没等叶停开口，林晓已经蹲下身，拿起一根帐篷杆比对：“我常跟社团去露营，搭这个熟得很。”
她动作麻利，指尖翻飞间，原本零散的支架很快有了雏形，朋友也凑过来帮忙固定地钉。
叶停站在一旁，没找到机会搭把手，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但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轻声的“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呀。”
林晓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叶老师你长得真好看，刚才听导游说你是大学老师，还研究哲学，也太厉害了吧。”
叶停的耳尖微微发烫。从小到大，类似的话他听了太多——孤儿院院长阿姨总说他是“最俊的小孩”，中学时收到过匿名的情书，大学课堂上也有学生偷偷拍他的侧影发在校园墙上。
那次他被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调侃，起了好奇心刷学校的表白墙，看到好几条关于他的投稿。几张模糊的偷拍照，配上的语言狂放直白，甚至说想要结婚的，着实给他吓了一跳，从此再也不敢点开看了。
这份因外貌而来的关注，对他而言更像一层薄薄的壳，隔着壳与人相处，他总觉得手足无措。
他低头避开林晓的目光，伸手去拎放在一旁的背包：“只是教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已。”声音很轻，像落在帐篷布上的碎光。
“喜欢哲学的人都好有深度哦。”林晓却没打算结束话题，跟着他走到溪边，看着他蹲下身洗手。
“叶老师，你平时除了上课，还喜欢做什么呀？我看你总是一个人，是不是也喜欢安静？”
溪水清澈，映着他柔和的眉眼。叶停搓了搓冰凉的指尖，心里有些为难。林晓的语气很热情，没有丝毫冒犯，可他习惯了独处，面对这样直白的亲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想起办公室里张老师说的“透透气”，原以为只是远离教案，却没料到要应对这样的热闹。叶停心里默默叹息。
“平时……大多在看书。”他斟酌着开口，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冷淡，“偶尔会去图书馆待一整天。”
“看书啊，我也喜欢！”林晓眼睛一亮，立刻接话，“我最近在看加缪的《局外人》，叶老师你一定也看过这本书吧？”
提到专业领域，叶停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了些。
他抬起头，暮色已经漫过树梢，远处传来其他游客的说笑声，溪水潺潺流过石子，带着微凉的晚风。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扫到不远处的树林——昏暗中，似乎有一道极淡的影子，正靠在树干上，静静地望着这边。
他顿了顿，下意识地眯起眼想看得更清楚些。但再看过去时，只有晃动的枝叶，刚才那道影子像是错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老师？叶老师？怎么了？”林晓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没什么。”叶停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把那点莫名的恍惚压下去，“可能是累了。”
“《局外人》的话，加缪想表达的荒诞感……”他放缓语速，开始讲书中的哲学内核，声音在暮色里轻轻散开，暂时避开了那份不知如何拒绝的热情，也让他暂时忽略了树林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让他心头微紧的痕迹。
本来这文挺那啥的，但是作者怕给自己写进去了，改成白开水得了[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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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林间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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