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吧。”
杂房外面。
置手在门环上,摄人的寒意使我浑身一个哆嗦。我用上双手,用力一推,两扇木门豁然洞开,屋子里酸涩的苦味跑了出来,一阵刺鼻。这间房子在监牢旁边,是个用重刑的地方。空气里复杂的苦味无非是潮湿的霉味、血的味道还有那股缠绕在这儿的阴气。
我抬脚走进去,室内一片昏暗。
我走到中央,环顾着,视线扫过一排排冰冷的铁制刑具、绳索、木桩,又挪动步子往里头的那间走去,这里的光线更为阴暗,我张望了一刻,没找到要找的人。退步打算离开,心中正预备大呼上了父亲的当,无意中撞到了一个东西,滞断了我的步子。我垂眼去看,是一个古怪地摆在屋内的水缸。然而停驻的第二眼,我模糊觉得漂浮在缸内水面上的东西很像……
无声的空白后,痛入骨髓的悲伤天降大雪一般,密不透风地扑向了我。
“不──!”
我惊叫着跑出耳房,不知不觉泪水流了满面。
房外,阳光下,墨夙渊的表情镇定自若。
而我已难以自持,两手抱着肩膀,躬着身子,在抗拒悲痛。
“俞嬷嬷告诉我了,他是你去甘泉寺后认识的人。说吧,从他的口中,你问出了什么?”
我哽咽得泣不成声,心如剜肉,扑倒在地。
“父亲以为我还能问出什么?”
面对被处置为人彘的飒箭横,我还能问出什么?
我费了极大的力气说出这句话,每个字都在我的唇齿间打颤。只是说出的声音轻微得像呵出的一口薄气,我全部的力量都被突然来临的哀伤带走了。
“你将他骗到宫中,难道没有问出些什么吗?”
“骗?不,我不会骗他,他是我喜欢的人。”
我伏地痛哭,身下的雪化得无声无息。
我在意的人又走了一个。
手脚尽断,残酷到我不能不接受这个死亡的事实。
流出的泪水是滚烫的,带走了我体内的温暖,寒意翻江倒海,汹涌地蚕食我的心肺。
从夕食到日入,我一直伏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地流,一想到飒箭横活着的音容相貌,空落的心便散落成了无数的碎片。
墨夙渊也一直站着,像在等待什么。对于我巨大的悲痛,他的姿态仍是居高临下的,神色如隆冬的冰面难有一丝的动容。
“为一个敌人,一个刺杀你父亲的人,你还要在这里哭多久?他当初如果刺死了我,你还会为他的死亡难过吗?”
我的五指深深陷入泥土里,“您为什么要折磨他,您可以杀了他……”抬起眼,盯着父亲那张冷漠的政治面孔,我近乎癫狂地吼道:“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折磨他?”
“你还没有意识到吗?他是你父亲的敌人,是来刺杀我的人,我用什么手段对付他都不为过。较量就像赌博,输了,就要愿赌服输。月牙,你也一样。”
我恍惚地摇着头:“这根本就是我输不起的较量。要是飒箭横杀死了您,我没法再面对他,因为我不知道爱的力量是否可以大过心中的仇恨。同样的,您杀死了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因为我心里的爱人是死于您手。这两种结局对我来说都是输不起的,因为我看重你们,很在意你们每一个。”
“人长大了,不能感情用事。”
见我难整悲伤的情绪,墨夙渊失去了耐心,“你先好好静一静。”他淡淡转身,迎着一片吹过来的霞光,由慢渐快地走了。
我满脸邋遢的泪痕,凝望着那个残忍的凶手又同时是我父亲的人离去,一点一点瞧着他的背影模糊……
“箭哥哥……箭哥哥──”
成年累月压藏在心里的情意被我大喊了出来,风灌入口中,我剧烈地咳嗽,吐出一团湿物。落在地上,赫然是绚烂的红。
象征爱情的花朵,经年沉默,终是化作了一腔喷涌而出的热血,成了……空!
“这一次,你是真的离开我了。”
我跪在水缸前,拭去飒箭横嘴角的血。
他的身体已经冷了、僵硬了,让我害怕。可他的容貌还是熟悉的,是在我回忆中出现得最多的一张面孔。
“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倘若你没有来刺杀我的父亲,我们是不是永远也不会见面了?这样,我宁愿没有再见过你,至少知道,你还好好的,在某个地方练箭、摸鱼、打枣子……过快乐的生活。
“你觉得我骗了你,瞒着你我的身份,其实你也一样,我们都有心里的小秘密。原来秘密公开,真相远远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残酷。至今,我还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我知道永远都没法知道了。从你知道我是墨夙渊女儿的那刻开始,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答案,我失去你了,箭哥哥……”
马车驶向王宫。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车内,身心俱疲。王城的夜晚一派奢糜的璀璨。
……
“烟花啊,箭哥哥你看,城里面在放烟花呢!”
小月牙在河边蹦跶,拽着飒箭横的衣角,一个劲儿地指着夜空中绽放的花火叫他看。
“看到了,很美!”他拢住声音,对着那些盛开的花火呼喊道:“很美啊!”
然而谁知道,他心中呼喊的美,是出自身边的小姑娘呢?
一个时辰之前,也就是在这个河边,和他有约的小姑娘还没来,他在河水里放了一盏河灯,衷心地对着河灯许愿:“今天是月牙的生日,我要祝她快乐,我要祝她幸福。”
“如果她不快乐,就把我的快乐给她。如果她不幸福,就把我的幸福给她……”
“我还要祝她健康,无病无灾,若不能,就让我去承受那些磨难吧!”
一弯月牙明亮地映在河水中央,河灯渐渐漂向它,身后响起了那个懵懂的脆声:“箭哥哥,你在做什么?”
少年腼腆地站起身,“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在放灯呢。你看,这里有许多,我们一起把它们送到河里吧。”
“好啊!”
……
当冰冷的刀口切入飒箭横的身体里,他脑中无端涌现出了那一个夜晚,原以为可以忘记她了,可以忘记这青涩的爱恋,可看到鹰隼强吻着她时,心居然嫉妒憎恨得发了狂……
“师傅,跟了您这么久,我仍是一个失败的剑手。”
****
“你回来了。”坐在殿中的鹰隼转过身来,目光惊愣。
长时间的流泪,我的眼睛红通通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我眨眨眼,视线微有点模糊。
侍立在旁边的俞嬷嬷、苍耳,见我颓丧的样子都不敢妄自近身。
鹰隼走过来扶我,“怎么了?不是去了丞相那里吗?”
我在桌前坐下,呆呆地点头。
“吃过饭了吗?你看起来好没精神?”
我摇摇头。
鹰隼急了,吩咐道:“快去准备膳食。”
俞嬷嬷和苍耳略一躬身,匆忙离去。
“我想喝水。”我道,声音异常的嘶哑。
“好。”
鹰隼起身去拿几案上的茶壶和杯子,刚握到手里,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闷响,回过头,我歪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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