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伞,我走入扶风殿。墨夙渊坐在正前最上的位置批阅奏折,内监猫下头在他身畔说道:“王后来了。”
他没抬眼皮,娴熟地刷着笔在折子上写批复:“大王这些天是在你殿中睡的么?”
“他很不情愿。”我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来,宫人过来送上一杯茶。我屏退所有的人。
墨夙渊用笔杆蹭了蹭额头:“你是说你生不了孩子?”
“不是光靠我就可以完成的,不是吗?”
“这个家伙真是不识时务。”他停下笔,将批复好的折子抛到一旁,“他以为这样我们就奈何不了他吗……我已经想过了,必要时候,从外面抱养一个,就说是你和他生的孩子。你要是同意,可以从此刻就宣称你已经怀上了。”
我的目光倏然转向父亲,稍作停顿,道:“父亲,不觉得那么做很不一样吗?”
“你觉得有什么不同?”
“您不想要一个亲外孙吗?”
“我当然希望他名正言顺。”
我嘴角沉了沉,没有追问一句“仅仅是为了取代鹰隼”。从他的神情里我获得了答案。
我生的孩子,到底还是他的亲外孙。我更想看到的是,他以外公的身份期待他的降生,以外公的身份关怀他的成长,而不是在他还没有出出之前,就将他视为成就自己政治野心的傀儡。
隐瞒住内心的埋怨,我顺从地点头,“巩固我们对王权的操控很紧迫,但是,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孝顺您的。父亲,给我一些时间。生儿育女是女人的天职,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以后年纪大了,也想看到膝下承欢。”
他严肃的思量许久,“好吧月牙,但愿在我下一次出征之前,你能给我一个好消息。那孩子是我的外孙,我也不会亏待他的。”
连日下雨,大殿中弥漫着沉重的湿意。鹰隼还在房中喝酒,近日,他总是与酒为伴。停止了发呆,我走向外面,站在檐下看着阴霾的天色,不知这雨想下到什么时候?
我抬起手来,思绪空荡荡的接着雨水,忽然想到鹰隼经常会这样……
子夜,我从榻上竖起身来,窗棂上一剪月光离离落落的照亮着几案,外面一片安静,雨声没有了,房檐边角在迟缓地滴着水,我抱住膝头。
旁边睡着的人不经意的醒来,好像是被子露出了空隙,他感到了冷。可是他的眼睛睁开了,迟迟没有再合上。等到他准备闭上眼继续休息时,我的眼神恰落到他脸上,他停顿住。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神色都清冷。
然而什么也没说,相对良久后,我侧过身子躺了下来。
阳光下,被雨水彻底清洗过的兰宫显得年轻了许多,时光将我拉回到许久以前,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未谙人事的面孔,重新回到王城时的欢欣雀跃。
杏花在眼前飘飞,我疲倦的吹着风。
这个世上,谁都有自己的不快乐,有一些甚至是锦衣玉食无法排解的愁烦,兰宫似乎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它可以给你许多的梦想,却给不了你多少自由。反而,它会蛮横地没收部分。所谓的显贵,实际是缚之高阁。
“去告诉摄政王,我打算和大王去西山行宫里待几天。”我吩咐陆德安,抬手接着飞舞的杏花。
离宫的事父亲没有反对,他大概是看出了我和鹰隼之间情感的不可调和,实在不利于生育。索性让我们静静,脱离王宫去过过二人世界,或许能找到一些感觉。
但是,出宫的马车还是被一个人阻碍了。
当一切准备妥当,把行礼装上马车时,晴山小殿的婢女火急火燎地来报,说韩莫离正病得不可开交。
听完禀报后,鹰隼微垂下头,目光飘然,是在做考虑。
“要是你担心你走了之后,有人会加害于她,你可以留在宫中。”我小步走近,目视着他。
“我想去看看她。”他说道,“去见她一面,然后跟你去西山。”
“为什么是让我等着你呢?我可不会等人。你要么去见她,我自己去西山,要么你马上和我走,叫她等着。我们又不是不回来,还怕见不着吗?她若真想见你,就赶快把身子养好了,别在这儿穷使劲儿。”
这时婢女焦急地说:“大王,您最好去看看娘娘。没了孩子之后她一直心绪低落……希望您可以鼓励鼓励她。”她还想表达更多的意思,碍于我在这里,只能说得这么多了,声音也是极低的。
鹰隼不难理解,现在连自己的处境都窘顿非常,何况是韩莫离呢?
“要是你一刻都不愿意等,可以自行先去西山,过后,我会来找你的。”他提步就走。
我一动不动,盯着他转过身子。
“鹰隼,这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呢?”
迷乱的杏花模糊了他的背影。
“娘娘!”跨过殿门,婢女高兴地呼喊道:“娘娘!您看谁来看您了?”
长发垂散的韩莫离从内室转出来,穿着件单薄的小袄,她神色憔悴,分明过得不好,见到鹰隼,双眼含泪地走上前来抱住了他。
“大王,您总算来看臣妾了!”
鹰隼关怀地抚摸她的额头,“婢女说你病了,太医来看过吗?”
韩莫离困惑地抬眸,继而严肃地转向婢女瞪了她一眼。
“是这个丫头胡说的,臣妾没病。”
“没病就好。”鹰隼宽慰地一笑,笑容却沉重,只是短暂地拉了一下下巴。这样的笑容,可不该属于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
韩莫离深情抚住他的脸:“大王又瘦了许多,这段时间……还好么?”
鹰隼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我要离宫一些日子,有些话要向你嘱咐。你过来,仔细听我说。”
她跟随鹰隼来到卧房,觉得今日的他神情沉郁而郑重。
“大王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么?”她揣测道。
“现在倒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只是人也很重要不是么?莫离,往后我不在宫里,你自己要小心处事。摄政王虽然跋扈,不过他应该不会为难一个乐技出身的妃子,只要你足够低调……人在什么时候过什么日子,这话说得浅陋,看来也不失是一门学问。需忍的时候只能忍着。”
“大王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对于宫中之事,我会避让的。”
“好,好……”鹰隼轻喃着,一眼晃到桌上的玄鸟玉佩,握入手中。
“你的师父浣纱,我见到她了……”
韩莫离的表情微微激动:“您见到……浣纱,我的师父了?”
鹰隼点头。
“是吗……”她掩饰着惊慌,“她还好吗?”
“对不起,她死了。”
“什么?”韩莫离语气不自然的惊呼。
鹰隼回过身,扶住她的左肩:“莫离,目前是孤单无助了一些,无论如何,希望你可以像你师父那么坚强,好好活着。”他把玄鸟玉佩交到她的手中,动作很快,但那一下,带着颤抖。
她以为他依然悲伤万分,体贴道:“能再见大王,师父也算没有遗憾了。也请大王节哀,她一定不想看到您这么难过,知道您一直爱着她,我想她是心怀安慰的。”
“我和你师父之间的不是儿女私情。她是我的姐姐,这世上最理解我的人。不多说了……”鹰隼打住话题,他找到笔砚,绕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白纸。
“您要写什么?”她问。
鹰隼没有立刻回答,他咬破自己的食指,用血来书写。直到写完后,又深深按了一个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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