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
叮咛叮咛宁,
此起彼落,敲叩这一个人的名字。」
——《风铃》余光中
“那件事之后,我和汤匀林林总总也碰面了几次,但没有机会再次同行,我也并不希望和她再有什么交集,直到有你出现的这一次轮回。”
“你可能不理解,可能觉得我非常死板,汤匀那样做没什么不好。但我自认为蓝河里是需要有秩序的。我经历了二十多个轮回,二开头的人,在返生官中也算有点资历了。每个人对这里都有自己的理解,待得越久,理解就生长得越杂乱。”
“就像你们灵魂来到这里一样,我们返生官也是在一个个轮回里理解着这个蓝河世界。唯一不同的是,你们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而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是我们生活着的地方。”
“这里特殊的规律让我们无法管辖别人,当然也让别人无法制约我。我的职业信条——早在溪流边就和你说过,我无权干涉任何一条生命,但我也无法阻止别人人为干涉,就像我永远无法篡改别的返生官的职业信条一样。”
“我对汤匀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个质疑,如果每个人都像这样,那蓝河还是返生路吗?蓝河只会变成一个……”
“人人复仇人人纠缠的地狱。”
李诗筝点头,她明白了,或者说她现在才对这个生与死的交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她一开始只以为这是她死后的幻觉。
后来她以为这是个百无禁忌的异界。
可现在她觉得,这里不过是人间。
是另外一些人的人间。
.
小船飘到湖心,视野里只有纯粹的蓝。
李诗筝还回味着那个震撼人心的故事。身边的返生官却突然松开她的手,坐直了。
李诗筝以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现在是程序化的公事。”
他神情严肃:“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而你必须如实回答。”
李诗筝:“太君,我是大大的良民!”
张闻亭一秒破功,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拿手背摸了摸笑出眼泪的眼角,然后解释道:“这其实也是蓝河的规则。返生官必须在灵魂渡口询问一个特定的问题,而灵魂也必须如实回答,如果没有如实回答或拒绝回答,小船就永远也到达不到对岸。”
“也就是说,返生官要深挖灵魂的秘密,而这艘船扮演的角色是测谎仪?”
“不是我们要深挖。”张闻亭道。
“想要得到秘密的是蓝河,能够决定小船方向的也是蓝河。”
他说着,俯下身去,轻轻抚摸着那冰蓝的液体。再次坐回船上的时候,他问。
“李诗筝,你一生中最在意的人是谁?”
.
“我一生中最在意的人?”
挪亚重复了一遍汤匀的问题。
“你问得那样郑重其事,我以为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呢。”
挪亚虚惊一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刚刚回忆了一遍,好像还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人,如果硬要讲出一个人……”
“欧利文-路易德。”
“你的父亲。”汤匀耸了耸肩,“我猜也是。这第一道渡口难不倒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
“这种问题能难住谁啊?”挪亚才是感到不解的那个,“说出自己最在意的人,这很难吗?”
“对你来说当然不难。可对无法真诚地面对过往的胆小鬼来说,却很难以启齿。”
“就比如车在宪负责的灵魂,你们或许不知道,但我很清楚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他最在乎的人是他老婆,只可惜他亲眼看到老婆和姘头发生关系,气急败坏之下开枪射杀了两人。”
“而且,即便是如此,他潜意识里最在意的仍然是他老婆。他不敢承认这个事实,因为他不敢承认自己亲手杀了最爱的人。”
“真是乌龙一样的情史!”
挪亚感叹道。
“对了汤匀,是不是对于你来说,每个蓝河里的人身上一点儿秘密也没有了?”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绝对。”汤匀大咧咧地躺在甲板上,小脑袋枕着挪亚的大腿,“我只是能看到每个人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是无法窥视到他们的心理活动——我毕竟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呀。”
“同一件事情,发生在不同人的身上,他们的想法都可能大相径庭,所以我只能够在了解对方性格的基础上进行判断。”
“这样啊。”挪亚若有所思,“那你呢?你在蓝河这么些年,有没有什么最在意的人?”
汤匀笑了。
“我在意蓝河。”她说。
“在意这个地方?”挪亚很意外,“为什么?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世界。”
“和喜欢无关,和讨厌也无关。“汤匀伸手,指间是漆黑如浓墨水的夜色,“因为这是我的世界,所以我才在意它。”
.
张闻亭屏气凝神,聆听李诗筝的回答。
他实在是好奇。
对于李诗筝,这个他负责的灵魂,即使脑海里琢磨了无数遍她的过往,却依旧猜不到这个奇妙的灵魂下一秒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他依稀有过那种感觉。很小的时候,小区里有个很会玩的孩子,总能出其不意地挖掘到有趣的游戏,平平无奇的树枝都能被编出花来。
那种想跟着她,想注视着她,想知道她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的感觉,就像被磁铁牢牢吸引。
果然,李诗筝又打破了他的猜想。
“张闻亭。”她说。
张闻亭点头:“你说,我在听。”
“我说,张闻亭。”
张闻亭被她喊了两遍名字,这至关重要的时候他却有点儿想笑,于是也郑重其事地回答。
“李诗筝,你说,我听着在。”
李诗筝眨了眨眼睛。
“我说完了呀。”
张闻亭没反应过来,“什么?”
李诗筝于是语气加重,一字一顿地说:
“我说,我最在乎的人,是张闻亭。”
湖风停了。
张闻亭的心也停了。
他僵硬地笑了笑,“你在开玩笑吧?”
李诗筝说:“不相信就算了。”
张闻亭预料到李诗筝没那么容易对他敞开心扉,不过长久和灵魂相处的经历里,他也明白不被信任和不被坦诚是理所应当的。
反而真诚的人很少。
张闻亭不由自主地说,“我高中有一个很在意的人。”
李诗筝扭头看他。
“我就随便讲讲,你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张闻亭伸手碰了碰李诗筝的指尖,“直到你说出真正的答案之前,我都会在船上陪着你的。”
收回指尖,他继续自己的讲述。
“说是很在意的人,其实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我高中的时候,并不是这么开朗的一个人,相反,我非常内向,和人讲话会手抖,会不由自主的到处乱瞟。我没办法进行正常的社交,所以只能闷着头学习,没什么朋友。”
张闻亭说到这儿,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那时候就是个自闭症小孩,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点意思也没有,每天都闷着头在座位上,写题或者看书发呆,谁也不去理会。”
“直到有一次体育课,其他人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在阶梯教室自习,我看到黑板的一块上面,有人用粉笔字写了一道题。”
“我很好奇,所以放下手里的事情,站到讲台上去解题。我还记得,那是一道不太容易解出来的函数题,最后的答案要把得到的几组数字换成定义里的英文字母,连起来是一句英文。”
“HELLO WINTER。”
他笑了笑,语气里有些感叹。
“这个出题目的人,他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也知道我会因为好奇而上去解题,他在用这种方式朝我打招呼呢。”
“后来他给我出了很多题,我也解了很多道。那些题目非常有意思,也很难,我有时候一个下午都在想该怎么解答,有时候甚至要想好几天。那名陌生同学也很有耐心,无论是几天还是几周,等我解出来之后,他才会继续出题。”
“在我没什么可说的高中生涯里,解他出的题算是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张闻亭看着不远处漆黑的土地。
“正好,讲完就靠岸了。”
说完这句话,他嘴角的笑意僵住,然后彻底消失了。
小船靠岸,代表李诗筝回答了问题。
她给的是认真的答案。
他转头,看向一直静默聆听的李诗筝。
他心里咯噔一下,是什么东西落了地的声音,又仿佛什么东西被轻轻托起,丁零当啷的。他的心架上所有的东西都被碰落,然后碎在地面上,窗户是开的,眩目的日光折射瓷片。
这种感觉让他脑袋发晕,但思维却清晰地提醒他,提醒这一室凌乱的思绪和情绪。
蓝河是不会骗人的。
“你的答案……是认真的?!”
李诗筝凝视他,依旧那样清冽的眼神,依旧是很快、很轻,轻到仿佛伸手就能抓住的语气。
“你说你高中最在意的人是她,可是你都没有解完这个人的最后一道题,就擅自逃走了。”
“张闻亭,你也是个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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