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梅花渐开。
燕都,慈安堂。
门外大雪纷飞,站在柜台后的掌柜正专心捣药,忽地从外面飘进来纷纷扬扬的雪花,带着寒冬应有的冷风,吹得掌柜一激灵。
他抬头望向门边,果然,从外面进来一个穿着暖黄斗篷的小姑娘,宽大的围帽将小姑娘整张脸都罩在里边,叫人看不分明,更想一窥究竟。
掌柜却并无窥探**,一见小姑娘进门,立马咧开嘴笑了,边捣药边同她讲话:“洛小姐又来抓药啦,这是这月的第几次了?”
姑娘闻言掀下围帽,露出清秀却被冻得通红的小脸,朝掌柜笑了笑,“才刚第三次,还有月末的两幅药没抓。”
她说着抖了抖斗篷上的积雪,朝手心里呵了口气,缓缓朝掌柜走去。
“吖,这寒冬腊月的,洛小姐仍坚持自己来取药,真是用心良苦啊,老天爷若是长了眼的话,必定会被你这诚心所感动的。”
掌柜真心诚意感叹道,“来我这里拿药的王孙贵族不说多,起码也有几十位,哪个能像洛小姐这样次次坚持风雨无阻的,来过两次意思意思之后就都分给跑腿干啦,自己落得清闲。”
慈安堂地居燕都最东边,虽在皇城但地势偏远,若不是因为这里有震堂名医压着,恐怕早关门了。也正是因为有名医的旗号,来这里看病的人不胜其数,自然也包括许多权贵势力。
人一旦多了,跑腿行当就渐渐盛行起来,那些有钱人家的下人不愿绕远路过来,宁愿花点碎钱让跑腿过来抓药。
可苏溪洛不同,掌柜知道他是本朝王爷谢渊的贴身侍女,说一句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却愿意为了王爷的病症一次次往返于王府与各大药堂之间,只为了能寻得根治谢王爷顽疾的良方。
不过,时至今日,仍未有人能保证可以治好谢渊的疾病。
苏溪洛救主心切,不惜冒着大雪也要赶来取这月的最后两贴药,不可谓不用情至深啊。
掌柜最是喜欢苏溪洛,见人来取药时总是会多聊两句。
苏溪洛听闻掌柜刚才的一番话,并未觉得自得,只是弯唇盈出浅笑,声音泠泠道:“掌柜的说笑了,取个药算得什么用心良苦,我只盼我家王爷的顽疾能早些痊愈,别再受这病痛的折磨才好。”
提起谢渊王爷,掌柜也不免叹了口气,“哎,是啊,谢王爷为人厚道爱民,患疾之前也总是喜欢布施,老天爷怎么就不帮帮他呢。”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阵无言的沉默,没人替他们回答。
约莫一刻钟后,掌柜利索包好了谢渊要用的药,用绳子系好递给苏溪洛。
苏溪洛欠身向掌柜道别,重新罩上那宽大的围帽,转了个身无声出了慈安堂。
……
街角,苏溪洛左手提着新得来的药包,右手垂着往袖子里缩了缩,她在原地驻足片刻,又开始往前走去。
随着她的行动,身后带起几片梅花瓣,打着旋飘到地上。
苏溪洛脚步微顿,没回头却拿余光瞥了眼身后,又若无其事地踩着厚雪前进。
燕都的最东边是一片造纸厂,造纸厂周围又零星居住着几十户人家,道路像是羊肠小道一样四通八达。
苏溪洛在大道上走着走着忽然拐进一片瓦房中间的小道,闪了个身就没影儿了。
跟在她身后的魁梧身影眼见这种情况,立马跑了几步跟进小道。
苏溪洛听到渐进的脚步声,唇边扬起一抹不带感情的笑,连同脚步跟着加快了起来。
那魁梧大汉并未料到苏溪洛已经发现了自己,仍是紧紧跟在她身后,眼错不眨。
就在大汉离苏溪洛仅有一臂距离,一伸手就能捂住其口鼻之时,苏溪洛突然旋身半转过来,脸上带着嫣然的笑,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大汉脸上撒了一抔白粉。
“哥哥近来可好啊。”
苏溪洛如此说着,看着大汉脸上先是露出极其意外的神情,后又有些惶然,急忙拿手肘掩护,却到底是慢了一步,吸进不少粉尘。
“咳咳咳咳……”
大汉边咳边摆手挥舞眼前的粉尘,还没喘匀气就开口斥道:“你真是长本事了啊,现在都敢对兄长下手了!”
他喘了口气后继续,“别以为你现在在王府受庇护就能摆脱我。别忘了,当初可是我将你从火海中救出,又为你寻得良主你才得以长大,现在你飞黄腾达了,竟然翻脸不认人?想甩掉我?门儿都没有!”
大汉说完恶狠狠地盯着苏溪洛,脸上浓密的髯胡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说出口的话却极尽刻薄之情。
听完大汉所言,苏溪洛脸上并未显现出害怕或是怒意,仍是一副笑脸相迎的姿态道:“哥哥说笑了,妹何时说过要摆脱兄长之类的话?刚才不过是以为有歹人跟踪,意乱情急之下才着急拿些胭脂水粉来抵抗一二,不曾想回头却看到了兄长。”
“幸亏后面跟着的是兄长,要不然……妹便难逃一劫了。”
苏溪洛说着,脸上表情由喜转悲,双眉微蹙。她假意抚了抚侧脸,擦去脸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那大汉见她又要哭哭啼啼,略显不耐烦,胡乱摆摆手道:“别跟我讲那么多废话,我现在也不计较你许多,只想向你讨要些银两解解燃眉之急,快些拿出来吧。”
他说着朝苏溪洛伸出一只手。
那手掌心朝上平摊,能清楚看到缺了一截的小拇指。
苏溪洛眼神只在这只手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眼神向上看着大汉:“哥哥,你知道的,我在王府举步维艰,每月奉银有数,月初你才在我这里拿了五两银子,这银子是我向管家预支的,现下妹身上几乎身无分文,哪里还有银两给哥还债——”
砰——
苏溪洛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大汉便朝她脑袋扔来一块不小的石头,正砸到苏溪洛额头。
那石头有棱有角,尖锐刺在皮肤上划出一道深痕,立马就露出了鲜血。
苏溪洛一言不发,像是习惯了被如此对待,她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下,鲜血染在手指最后凝成一滴聚在指尖,与地上积的厚雪形成鲜明对比。
“你别不识抬举!”大汉见苏溪洛不言语,以为对方在害怕,洋洋得意道:“老子他妈的救了你这么个累赘,前几年好吃好喝待你,图个什么?临了不让摸不让碰的,白瞎了老子那么多银子!现在你富贵了,问你要点钱怎么了?这是你欠老子的!”
大汉说完自己倒有些生气,走近苏溪洛朝她啐了一口,“奶奶的赔钱货!”
苏溪洛闭眼承下大汉的奚落,提着药的那只手缓缓握紧。再睁开眼时,她眼底似有不甘,甚至隐隐藏着怒气与杀意。
可下一秒,她就垂了垂眼睑,将眼底的真实情绪悉数掩藏起来,再抬眼时,苏溪洛的眼中蓄着泪水,她有些怯懦的开口:
“哥哥别生气,是我说话欠考虑了,我这就去为哥哥筹钱,三日之后我们还是老地方见面,哥哥别抛下我。”
苏溪洛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小孩一样,颤抖着伸出双手抓住大汉的手腕,力道大到直接将其皮肉掐烂,指甲陷进肉里。
“滚开!”
大汉感受到疼痛,抬手将苏溪洛掀翻在地,立马看向自己的伤口。
那里果然已经出了血,混着苏溪洛指尖蹭在上面半干的血痕,看起来有些骇人。
“要不是看在你给钱的份儿上,老子早他妈扇你了!”大汉粗喘着气看向地上的苏溪洛,“两天,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带着十两银子来见我,不然咱们没完!”
他说完后眼神阴狠,似是想到了什么,警告般道:“你也不想你的秘密被人发现吧?”
苏溪洛闻言瞳孔微缩,眼里闪过一抹决绝的杀意,她猛然抬头。
砰——
还未等苏溪洛有所行动,站在她面前的大汉居然应声倒地。
苏溪洛却全然未觉诧异,似是知道如此结果一般,缓缓起身走到大汉跟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人。
她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想要趁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解决掉这个麻烦。
忽然,从后方响起一道粗沉的声音,“你要杀了他吗?”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苏溪洛身形一顿,她心跳停了半拍,一阵不安浮现在她脸上,那举起的银针也没能如愿扎在躺着的人身上。
苏溪洛立马调整好表情,收起银针后不动声色呼了口气才转身看着不远处的男子,道:“大人误会了,刚才哥哥不小心沾染了奴婢身上的血,中毒昏了过去,方才奴婢只是想为其施以银针,逼出哥哥体内的毒素。”
她说完之后,低着的头稍稍抬起,露出一抹稍显僵硬的笑容。
“是么?”
那男子眯了眯眼,狐疑地看着苏溪洛,“我怎么觉得……”
男子语气阴森,眨眼间便从几步之外移到苏溪洛跟前,他鄙夷地看着眼前不大的姑娘,说出口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想杀了他啊……”
苏溪洛闻言脊背一凉,立马扑通一声跪在男子脚下,解释道:“不是的,主子,奴婢真的只是想帮哥哥解毒,别无二心!”
啪——
苏溪洛有些愣怔。
男子毫不犹豫抬手扇了苏溪洛一巴掌,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撒、谎。”
苏溪洛闻言额前立马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尚未完全止血的额头重重磕在雪地上,“奴婢不敢!”
男子仔细审视了一番苏溪洛的动作神态,像是在看无处可逃的囚徒。
男子的无言沉默,使苏溪洛心中慢慢滋长出无尽恐惧,就连身子都开始微微抖了起来。
他慢慢享受够了地上女子的惶恐不安之后,才撩起女子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把玩,心情愉悦地开口:“阿洛,莫要辜负我的苦心栽培啊。”
“……是。”
苏溪洛松了口气,应声答道。
“最近成王府有何异动?”
男子情绪转变极快,下一秒他便扔下苏溪洛的头发一抖袖袍,换了更为郑重的口气背过手询问道。
成王,即王爷谢渊封号,也是苏溪洛需要时刻监视之人。
苏溪洛思考片刻认真回答:“成王最近都在为了明天的祈福仪式作准备,他虽受顽疾侵扰,但仍兴致不减,与诸多王孙贵族走动频繁。被接触的权贵皆避之不及却仍要笑脸相迎,背地都在商议如何拒绝成王邀约。”
男子闻言问道:“明天的祈福仪式在何处举行?”
苏溪洛:“在城郊深处的光禄寺。”
“光禄寺……”男子低低重复这三字,略一思忖片刻吩咐道:“找个机会亲近成王。你在成王府蛰伏许久,却仍未获得其十足信任,连我都要怀疑你的本领了。”
苏溪洛只道:“是奴婢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男子摆摆手,“责罚于我而言没什么用,你只需全力以赴即可。”
“是。”
“这是春.药,这是毒药,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遵命。”
苏溪洛起身上前接过男子手中药物,仔细放进内衬暗兜。
“洛小姐……洛小姐……”
忽而,从远处传来连声略显焦急的叫喊,名字皆为苏溪洛。
男子听到喊声,准备离开。离开之前似是想起什么,又从胸前掏出一颗黑色药丸,一起放进苏溪洛手中。
“这是这个月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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