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霍乱时期的爱情》
暮春,春尽夏将。
一切其实打着春的幌子,已经悄悄迈着步,踱至夏天。
此时已经是消融的过去时节了。遥想冰封一片的豪迈壮阔,竟已不可追踪。
还记得泉水叮咚之时,那条在坚冰中被禁锢了无数日夜的红色丝带吗?
它顺着第一股复苏的细流安静的淌过,被水浸没过的色泽却更加夸张。极尽夺目的烈烈之色,柔软的质地只增了一份坚韧。
不可计数的寒冷里默默躺着的日子呢?它可也孤寂过,落寞过,甘愿死在这春色以前。
以夜换永眠。
当熬过了冬的死亡,在春才将将生长的季节里,就已表现出无限的鲜妍。
是,那是甜的血流倾注。一隐忍得一破茧重生。
“阿絮,要迟到了。海梅修女又该罚你了。”
“就来,你替我拖一点时间罢。”
冬天冷的太早。叶子蔫蔫的刚从枝头落尽,雪则厚厚扑满一层。
她匆忙中净了净脸,看着镜子里的模样,理好了身上的黑色袍子。然后快步跳下台阶,直往前一直跑着。步子掉在雪堆里,发出丰满的“嘎吱”响声。直跑到一幢白的三层楼房前。呼吸已经乱了,面上红潮潮的,厚衣服包着的身体捂出了一层汗,腻乎乎的扒在身上,冷风过来,不禁打起哆嗦。
从惯走的小道猫腰进去,溜进了教室最后头的空位。人才坐下,视线就与海梅修女打了个正对。
“Relena,Why do you never pay attention to the teaching rules?”
她在感觉不到的窘迫中谦卑的垂下了头,假意忏悔,获得片刻安宁。
人群中异样的神色已经无法打动她了。
在这所修女创办的学校里,人人最好心怀虔诚的修炼清身。对于自甘堕落者,没有人会拉你上岸。船只有一艘,拼命求生者尚无容身之处。
午息的时刻默默的靠在墙上,觉得自己与浮尘死尸无异。
“阿絮,你又没吃饭吧。”
陈晓蓉从另一端走过来,手里拿着从饭厅带出的瓷碗走到她面前,默默递过。
“你都不晓得要照顾自己。”
“无父无母,活在世上不过是差错。照顾或不照顾,什么分别。”
她听惯她的丧气话,只皱眉笑笑,没再说什么。
“下午会堂有讲话,别忘了来。”
她不回,垂下眼看着洁白的米粒,密密的黑睫毛落下来。
陈晓蓉看的楞了一刻。
病态的、无限凋零的
却毫无疑问的美着
生命力的逆生长发生在她身上。
系上一条红丝带,
为你。
会堂里人已坐满。如往常默默无问津的角落里,她静静地安置了自己。目光投向那灯光聚集的一处,她看见了,
一片掌声中,他的翩翩上场。
声情并茂吗?慷慨激昂吗?
“著名的斯托亚派哲学,强调了道德之于人的分量。同时主张自由以及审视个人内心对于平静的掌控能力。”
“斯托亚派哲学的核心思想是‘命中注定’,即相信一切都是由宇宙之力量所创造。人无法改变既定命运。
因此强调应平静的接受并面对自己的人生。”
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她浑身颤抖起来,拳头紧紧攥住抵在额头上方。
在剧烈的思的浪头里,她猛的被推了一把。因突兀的站了起来。
“难道人生来是如此,即便再努力也无法有一丝撼动吗?”
嘈杂停下来,层层叠叠的人堆中她迎着,站着看向他的眼睛。
他顿了顿笑起来。笑,温柔如蜜汁。在那张温和的脸上。
那笑让她分外平静。
“做的很好,Miss Elpis”
日光朗朗,突破了积雪的层层阻碍,暖被递到了深埋着的阴暗角落里
沉没的希望还在,它甘愿生长。
他带她去附近的西餐厅吃饭。
三分熟的牛排血水尚在,顺着肉块的纹理丝丝渗透,他蘸了一点放在嘴里舔净。
看她对着刀叉无可奈何的困窘道:“换一双筷子吧,好不好?”
她却固执的埋头摆弄起手中俩只冰冷的餐具。
一侧发垂下来,遮住半边清丽的眉毛。
他不语,等待她的气馁,
她不求,执着的寻找功成。
结果整顿饭他根本纹丝未动。
第一次,她盘子里的牛排飞了出去,他将自己的盘子推在她面前,不语。
异样的目光从四周投过来,他置若罔闻,笑着。
第二次,新的一块继续被挤出了餐盘,他为她再点一次。仍不语。
嘲笑的声音淡淡的飘出一记,她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他只坚定的继续笑着。
第五次,她在手上切出了三道口子,缓缓将餐叉上带着血汁的牛排放进了嘴里。
汁水染的嘴唇嫣红。
衰败的花朵应当是何种颜色?
伤口的破处溢出血丝,他用毛巾替她擦净。
回去时坐在他的车里,看着白色的沉寂夜晚的最后的缤纷。
“这雪白的多美,可惜还是要化掉。”她道
“你是一切红色的。一味的白太沉默,永远盖着你的光芒和生的力量。”他答道
新年的夜里他送给她一条红色的丝带。
一条再寻常不过的红丝带。与他从前送给她的浮奢之物竟有霄壤之别。
他揽起她的头发绑了上去。
然后将她拥在怀中轻轻的吻了一下。就着唱片机的散漫歌调,他们衣着庄严的舞到深夜。
发是黑油深邃的,一抹荧亮的红横陈其间,其实是冲突之美。
初春,冻了一整个冬的闵口尚未消融,他欲离开。
“阿絮,同我走吧。”
她淡淡的摇了摇头,不发一言,温柔的笑着。
他懂她的固执,因支持她的全部决定
“让我为你留下点什么吧,好不好。”
他将留在闵口账户里所有的钱取出来,为她买下了一幢房子。
五层的高度,同她第一次在西餐厅浪费过的牛排数量一样。
心了然。
迷雾朦胧的清晨,她平静的站在码头看着他的离开。
饭店开张,已然暮春。
于是她将饭店叫做暮春饭店,名字一并改为慕春。
她写给他的信中道:君所予之,今已落成,名提暮春。
署名,Elpis
她没有等来他的答复。
或许他早已经结过婚成了家,他终将会回到那里去,从此变成任何人,只是与她多不相干了。她从未问过他的平生。
然而一个年青的女子身处在庞大到无所适从的世上,其实缺乏太多质实的确定。她们惯爱提问自己的恋人,是否爱着,因而一再的征询。
灵魂轻飘飘之时,以石头镇压其上是本能之举。
可她从未问过。或许冬来的太早,雪窖冰天的日子里,他们只来得及紧紧的依靠着彼此。如果太多剖解,是不是就会冻死在那个无所仰仗的天旋地转里。
泪默默落在地板上,我永记得你带我走过的路。
“您是在找这个吗?”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一条鲜红欲滴的丝带正静静躺在陌生之人的手中。
她没有接过,反笑着问道:“先生贵姓?”
“免姓姚,姚易美。”他也有这样温延无限的笑意。
正值春的尾巴,太过浓烈的颜色让身体四处的气温一再拔高。丝带握在手心,微微发烫。
深刻的记忆代表过去的辉煌
在曾经读过的修女学堂里,基督教的虔诚信徒奉为生命的《圣经》当中写道“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的。”
此时冰雪早已消磨殆尽,熬过了刺骨的冬天,象征着希望的Elpis回到人间。爱留下的泥沼里长出野草。
知道吗?此情无计可以消除。
下一个冬,下一个暮春,情与人共在。
锁住盒子以前,她一再的亲吻那条丝带。
流水一般,已逝去的失去了陈述的情调。
丝带还未褪色,爱过的思潮沉甸甸的。
然而一切还拥有希望,足以等更多暮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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