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临近苦梅山山脚的梅村策马而行,不下两日即可抵达朔雪城。
黎风烨会马,谢珂也会马,两人原本打算就地租借马匹,悠哉前去城中。奈何到了梅村马槽面前,马夫牵来两匹骏马,黎风烨才意识到,他是何等的粗心大意。
北地马匹尤为高大,毛鬃浓密,谢珂个子不够,自然鞍不能骑,镫不能踏。
时下哪寻得到适合谢珂的小马驹,两人只好共乘一匹。
谢珂坐在前看路,黎风烨身在后挥缰,他们头一次出山远行,便如此来到了朔雪城。
刚进了城门,怀里的谢珂便要下马。
两日以来,黎风烨没少在路上笑话谢珂。
虽说谢珂不像生气,他也怕真和自家小师弟闹不快,索性顺着谢珂心意,找了处最近的茶馆,在后院马厩拴好马,便回到了街边,讨口水喝。
两人在此歇息着闲聊,身旁的食客也纷纷唠起城中大大小小的琐事。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李兄,梁家二公子的亲事似乎定下来了?不知哪个良辰吉日娶亲?”
“我看你是离家太久,算不清日子了。”与那人同坐一桌的粗衣汉子笑了声,“正是今日!”
那人问:“今日?梁家此等富商,必定办得风光无比,怎的没瞧见他家公子迎亲的队伍?”
恰巧店小二路过斟茶,插话道:“这位客官,您别着急,算算时辰,应当马上便到我们这附近了。”
粗衣汉子点点头,道:“近来外城、城郊多了好些官兵把守巡逻,听说连那些捕快衙役都被刘大人调出去不少,如此紧张,说不定就是为了梁家结亲一事。”
什么大人,什么梁家,什么定亲,黎风烨一概不知。两人今日入城,排查严格,恐怕是为了防范那北上逃难的帮派余孽,但听他们讨论,城中百姓似乎并不了解此事。
也不知道这些富庶人家结亲,该是何等模样?
黎风烨的疑虑一闪而过,心中好奇更多,张嘴问了两句官兵与梁家之事,小二尚未回答,众人齐齐听见一阵敲锣打鼓,唢呐声起,远远传来。
“喏,少年人,你听,这就是有人要去接新娘子啦!”店小二张望两眼,指了个方向,“你若想去凑热闹,顺着这条大路走,便能瞧见!”
久住深山,黎风烨这辈子不曾见过他人娶亲,得了小二的指点,立马眉开眼笑。
他向店小二道了句谢,问了谢珂意见,当即拉着谢珂,朝街外跑去了。
*
锣鼓喧天,红妆十里,车马川流不息,两道旁的百姓挤了个满满当当,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闹不已,这阵仗顿时震住了赶来的黎风烨。
“好多人!”黎风烨感叹一声,人头攒动,他个子高大,竟然一时也瞧不清迎亲队里的模样。
谢珂拽了拽他的衣角,“去前面。”
说完,两人眼观六路,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挤到人群前方。
没了他人遮挡,黎风烨第一眼望去,便看到浩浩荡荡的随从队中最前方,梁家公子高高骑在一匹红花大马背上,身穿喜服,胸戴一朵大红花,人长得文质彬彬,脸上笑容更显得他温文尔雅。
黎风烨瞟了眼紧紧牵在手边的谢珂,冲他指了指梁家公子,道:“阿珂,你瞧,他这衣裳纹花绣鸟,还镶了金边,真好看。”
谢珂点点头,“这套喜服确实做得华丽。”
“花轿呢?是不是还没坐上人?”车队走得慢,黎风烨却心急,领着谢珂,又往另一头走去。
谢珂由他拉着自己,含笑打趣:“黎师兄,你怎么这般好奇?”
眼前景象壮观,黎风烨见所未见,下意识反问:“难道你不好奇?”
“从前在陇城见过不少。”谢珂回道,“新娘头顶的花冠,身上的喜服,可是比这梁家公子打扮更加漂亮。”
黎风烨边走边问:“有多漂亮?”
谢珂没法形容,只说:“若今日有幸目睹新娘子进轿,师兄便晓得了。”
黎风烨若有所思,“阿珂,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不大清楚,但两家喜结连理,向来花费不少。”谢珂摇摇头,察觉黎风烨的目光飘来飘去,一会放在他身上,一会又落到迎亲队里,“师兄在想什么?”
“在想倘若你我穿上喜服,该是什么模样。”黎风烨说着走着,忽然,一道破风声劈去,正在不远处。
电光火石间,身周的嬉声笑语全成了高低起伏的尖叫低叹。
骚乱中,推推搡搡随之而来,黎风烨与谢珂被挤来挤去,抬头也瞧不清方才发生什么,只好变了道,尽力往空处走。
两人稀里糊涂地躲着,没迈两步,又听一道破风声哗啦直响,有人高声出言:“哟!梁二公子,您看上去正是春风得意啊!”
马蹄声停,另一人开口:“在下今日大喜,敢问这位壮士拦道,是为何意?”
“何意?”先前那人大笑不已,语气狠戾,“瞧瞧我这手上大刀,能有何意?”
他们在那对峙不妙,黎风烨与谢珂眼前同样混乱。
几个姑娘青年踩到彼此,摔作一团,两人连忙出手帮忙,将他们扶起送到一旁,这才得了空,矮着身子,钻回人群,往前一探,终于明白眼前发生何事。
有三四人肩扛弯刀,横刀拦在梁家公子马前,而先前出声说话之人,粗膀宽肩,踩在一辆马车顶,高高俯视众人,悍气十足,霸道无比,像极山匪作风,难怪围观的百姓们散去不少。
梁家公子牵马回头,与山匪对视,道:“在下不解。”
山匪持刀而立,不屑一蔑,“梁之鸿,你父亲梁介做过什么好事,莫非你不知道?”
“梁介从前与我狂风帮兄弟为伍,凭靠帮中抢来的财产办布庄,开染坊,一间铺子接着一间,由此成了北地一带的富商。怎样,这发家史可得你心意?”山匪举刀,边说边指向梁之鸿。
此语一出,旁观的百姓间掀起轩然大波,黎风烨却念了念“狂风帮”三字,大师姐说的帮派,好像正是这道名字。
狂风帮盘踞冀豫一带,劫道掠财,无恶不作,据说那位收押入监的帮主络腮虬髯,身形魁梧,力可扛鼎,一手狂风刀法削人成骨,片下来的血肉直接丢进帮中一口大锅烹煮,十分骇人。
身后又有几人慌忙离去,黎风烨不自觉将谢珂的手握得更紧。
议论中,梁家公子神色一变,怒道:“休得胡言!什么狂风帮,我从未听过,更不曾听父亲提起!”
“哼!他当然不会说。”山匪道,“梁介以此营生,我狂风帮手上多少条人命,抢来多少箱金银珠宝,他便在其中得利多少。若是广而告之,这朔雪城可还有他的位置?可还有人叫他这大善人一声‘梁公’?落得一条贱命苟且,已是梁介的最好结局!”
此时人群骚乱更甚,有百姓骂道:“你这土匪瞎编什么!梁公赈灾济贫多年,岂容你无凭无据,胡乱污蔑?”
“我污蔑?”闻言,山匪从怀中取出一纸油渍斑斑的泛黄文书。
众人看不清它所书内容,光下,却隐隐瞄到一方醒目的红章手印。
山匪随即开口:“看好了,这可是当年梁介亲手与帮主签下。梁之鸿,我告诉你,就是因你那好爹如今攀上了朝中贵人,反手泄露帮主行踪,出卖帮派据点,才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派人破了我狂风帮山门!”
语罢,他竟将文书撕毁,口吞入腹,厉声道:“我狂风帮从不将尔等放在眼里,你不承认也罢,我等此程前来北地,便是为了向你梁家人讨债!”
“荒唐!”梁之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回身看向四周百姓,“诸位父老乡亲,莫要听此人胡言乱语。梁家扎根朔雪城多年,布匹衣裳定价十年如一日,更不曾收过一分不义之财,绝非与此等丧尽天良之徒勾结之人!”
说着,车队中几名马夫下车,抽出刀剑,亦有随行的护卫伙计挥出棍棒,誓要保护公子。
一见梁家人动兵,拦在马前的几个喽啰登时亮刀。
剑拔弩张之际,黎风烨按住腰间长刀,看向谢珂,“阿珂!不能让他们伤人!”
谢珂拦下黎风烨,“等等,那山匪还有话说。”
“如何荒唐?为何荒唐?”山匪纵身一跃,落在众喽啰身后。
他不知练了什么功夫,下地时如坠千钧,砰砰几声,尘土飞扬,惊得马鸣数声。
梁之鸿连忙牵缰稳住马匹,山匪又说:“我看你这喝着人血长大的阔家少爷,才是荒唐!梁之鸿,你有什么脸娶妻成家?想想那么多人在你爹手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也好意思?”
梁之鸿再次反驳,然而这一回,却看其中一位喽啰左手劈出一掌,眨眼打飞一名梁家马夫。
马夫倒地哀鸣的瞬间,百姓四处逃窜,有的躲远了看戏,有的跑向另一道方向,黎风烨与谢珂不及出手相助,便被众人冲散。
土匪见了,飞身而起,当即抓住一人,死死扼住对方肩膀,“想报官?没门!”
与此同时,出掌的矮个喽啰邪笑道:“张哥,这群傻瓜恐怕还不知道呢,老太爷糊涂,忌惮着我——我狂风帮行事,将人马一概调去外城、城郊提防,盯着里外城门,却没想到我等早已身在城中。”
另一名灰衣喽啰附和,“衙门空空荡荡,你们纵是想报官也无路可去!”
早先吩咐下人报官的梁之鸿脸色顿时一白,“尔等目无王法,还敢胡来?城中武馆就在两条街开外,待他们来了,看你们这群货色该当如何!”
“那就看看,是他们快,还是我们的刀更快。”光头喽啰抽刀而动。
此时,混乱中的黎风烨终于双脚站定,赶来前方,一眼便瞧见山匪推开布衣百姓,聚气运掌。
他暗骂一声,飞身上前,却听一声嘶鸣,扭头再看,那喽啰挥刀砍向马腿,花马受惊,颠得梁之鸿几近坠地。
正在黎风烨焦急如何周全之时,一道水蓝身影翩跹而至,竟是谢珂!
谢珂比他更快,已然掠至梁之鸿身旁,出手相助。
黎风烨当即收心,一手托住百姓,一手轰出一拳,与山匪掌风对了个正着,两相化解。
“哪个不要命的来送死!”山匪与喽啰同时骂道。
百姓惊魂未定,黎风烨挡在对方身前,抽刀又挡一招,而另一头的谢珂纵身一跃,紧紧拉住缰绳,衣袖扬起,数颗石子急急远掷,正中光头喽啰手腕、手肘,小臂,痛得他猛地收手,弯刀应声落地。
马停,谢珂下马,便见三名喽啰持刀挥来,同时攻向谢珂。
黎风烨看得清楚,立马旋身改道,握着刀柄在山匪眼前虚晃两下,挑起大刀刃尖,将他引到谢珂、梁之鸿,喽啰等人附近。
大刀沉重,即便山匪力大无穷,亦不如黎风烨迅疾。一时被黎风烨夺去先机,他只能被黎风烨牵着鼻子走,一步步变了方向。
众人交锋间,黎风烨与谢珂距离越来越近,却听矮个喽啰忽然说话:“我瞧是谁救场,原来是个女人。”
光头喽啰捂住手腕,忍痛捡刀,骂道:“你瞎了么!分明是个带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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