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筑渐近，走在前的谢明青忽然扬手一掀，脱下纱衣，褪去大袖衫，又撩开裙摆。
长发之下，若隐若现的白皙肩背露出一截，黎风烨下意识别开眼，“你做什么？”
他立马转了回来，谢明青堂堂男儿身，他有什么不能看的地方？
可惜说出口的话没法收回，谢明青抱着繁复的衣纱回答：“不需要扮郡主了，自然是把女装脱了。”
“你怎么能在他人眼前脱衣裳！”黎风烨不由自主地斥道。
话罢，他暗骂自己：不对，既然谢明青是个男子，他有什么好说的！
谢明青瞥来一眼，“没脱光，急什么。”
那片裸露的肌肤随着他的动作起伏，黎风烨低头，懒得理他。
“黎大侠竟会介怀此事？”哪知谢明青连连看了两眼黎风烨，“不像你啊。”
黎风烨自觉跟着他踏上细窄的竹阶，反唇相讥：“你认识我么？就说像不像我？”
谢明青收回眼神，重新披上外衣，“罢了。”他轻笑着又问：“黎大侠今日可用膳了？”
“没有。”黎风烨道。
“那便留在小筑用晚膳吧。”谢明青脚步一停，黎风烨随之抬头一瞧，小筑门前果真放了两大只膳盒。
眼见谢明青弯腰，打算拎起膳盒，黎风烨将信将疑地瞅了眼他纤细的手腕，上前一步，挡开谢明青，一手一个，主动提走膳盒。
被他挤到一旁的谢明青刚发出一道气音，黎风烨立马开口：“不愧是嘉王府，如此偏僻之地也能送来。还热着，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秘密。”谢明青果真住口答话。
黎风烨不屑地哼了一声，正欲进门，落在他身后的谢明青紧接着说：“黎大侠没发觉什么古怪之处么？”
黎风烨驻足，“什么？”
他扭头一瞥，发觉谢明青的目光停在他后背，又飘到他腰间。
黎风烨恍然大悟，惊道：“我的兵器还在雅竹轩！”
谢明青笑意未改，“上楼吧。”
黎风烨打量了谢明青好几眼，这才转身，踏上二楼。
*
谢明青领他来到一处窗边，桌椅方正，蒲团柔软，最显眼的便是挂在一旁的阔刀短剑，模样如常。
黎风烨无语又无奈，谢明青入了座，他则顺手打开膳盒，一一端出菜肴，摆上桌案。
谢明青端坐一旁，很是受用。
黎风烨余光一扫，动了动手指，奇道：“怎么感觉我像你家下人？”
“大侠言重了，在下才是王府下人。”谢明青如此说着，却笑吟吟地旁观黎风烨扫空膳盒，连一根手指都没动，一点忙都不帮。
眼前菜色五花八门，三道凉菜，四道热菜，还有一煲鲜汤羹，想必滋味美妙。黎风烨姑且饶过谢明青，道：“就我们俩，这么多道菜？”
说着，他取出杯碗筷箸，谢明青解释：“四海八珍楼一向如此送膳。”
四海八珍楼？那不是京城里最贵的酒楼么？黎风烨把玩两下酒楼送来的筷枕，白瓷如玉，啧啧叹道：“你们有钱人真会享受。”
“不过是为了招待黎大侠，特意而设。”谢明青接过筷箸，架上筷枕。
“胡说八道。”见谢明青看了过来，黎风烨心头一动，走上前勾住他胸前系带，捏在指间把玩，“瞧你这衣裳，再看看这小筑，明显是你们平日奢靡惯了。”
谢明青倒也不躲，稍一侧首，教黎风烨将他的肩颈领口看了个遍。
谢珂一定是故意的！黎风烨一皱眉，偏偏不挪开目光，又问：“怎么现在不换衣裳了？”
谢明青广袖轻飘，动了动身子，伸出藏在裙下的双腿，“黎大侠似乎很喜欢我这副模样。”
“我哪有？”黎风烨立马松手入座。
谢明青捋了捋系带，“自第一面起，你便一直盯着我看。”
黎风烨张开的筷子一僵，“那是因为你是谢珂！”
谢明青笑而不语，执筷夹走一团红白相间的火腿丝拌白萝卜。
黎风烨盯着他，又问：“还是说你有个双生兄弟？有没有？”
当年谢珂说他有个妹妹，却没说有没有兄弟，此时此刻，黎风烨可不敢全信对方的胡话。
谢明青咽下一口，徐徐出声：“夫君胡言乱语什么。”
“都说别这么喊我了。”黎风烨头疼不已。
面前的谢明青动作斯文又秀气，低头时只看得见睫毛鼻尖轻颤，黎风烨越发觉得，抹在他脸上的薄薄一层水粉明显了些。
他赶紧别开眼神，望向满桌菜肴中的一盘花椒牛柳，“我记得你好辣，但吃不了太辣的菜。”
谢明青轻嚼慢咽，尚未说话，黎风烨胳膊一揽，一只大手立马将那盘牛柳端到了自己面前放下。他从桶里盛出一大勺米饭，又把自己碗中原先的米饭刮了出来，一并盖在热气腾腾的酱汁间。
随即，黎风烨目光一扫，推来附近的鱼丝蛋蓉羮，舀出一半，浇在饭粒之间，筷子一动，两道菜顿时拌在了一起。
不顾礼数，他托起盘子，竟就地如此享受起眼前佳肴。配上他而今细眉鼠目的面孔，真是不雅至极，粗鄙至极，丑陋又荒唐。
黎风烨一面吞咽，一面用余光瞄向对面的谢明青，让你装！你就装吧！看我气不死你！
哪知谢明青轻轻一笑，竟把另一头的宫保鸡丁推到黎风烨眼前。
“黎大侠，慢些吃。”谢明青道，“而今看来，你若真是黎风烨，倒与江湖传言大不相同。”
黎风烨停下动作，含糊问：“怎么？”
“据说黎风烨宽肩阔背，英俊无比，智勇双全，上可力破千军，下可……”谢明青缓缓道来，说的是天花乱坠，美言颇多。
戏演得过火，黎风烨噎了一口，喝下半杯茶水，顺了顺气，才说：“哪里与我不像？”
谢明青望向一旁的阔刀短剑，“像？我面前的黎大侠，连自己的兵器不在身旁，都想不起来。”
黎风烨道：“你在我眼前晃，我想的都是你，哪还记得起来兵器？”
谢明青一呆，放下筷箸。
见他愣神，黎风烨忽觉自己失言，连忙解释：“咳，谁让你假扮郡主，没法不让我多想。”
谢明青神色飞快如常，笑道：“原来黎大侠当真如此想与我完婚。”
“……从哪看出来的？”黎风烨纳闷，生怕谢明青又说是因为自己一直盯着他看，问，“说起完婚，这门亲事可怎么办？”
谢明青捧起茶杯，“若是不愿，自可不予完婚。”
黎风烨一喜，却听谢明青话锋一转：“不过，你要赔我三万两白银，两万两黄金，五千匹绸缎……”
谢明青报出一串匪夷所思的数目，黎风烨沉默不语，既因谢明青无赖至极，又因这长长的名单似曾相识，谢珂当年亦如此说过。
你若娶我……十二年了，十二年，往事过眼云烟，戏言谁人当真？
谢明青看他，“怎么？黎大侠没看自己当时签下的状书么？”
黎风烨立马岔开话题：“不说此事了。”
谢明青却不依他，“为了你那位名叫连长洲的好友考虑，勿要悔婚为妙。”
“这是当然。”黎风烨肯定，“我原本便希望他们成婚。”
四海八珍楼手艺名不虚传，未过多久，眼前盘中空荡，黎风烨抬头，发觉谢明青几乎不怎么动筷，接着问：“你怎么不吃？”
谢明青语气平静，道：“京中日日如此，腻味了。”
黎风烨摆正身子，重新坐好。
他打量几眼周围小筑陈设，又看了看余下的好几盘佳肴，做工精细，色香味俱全，不满道：“真是富贵病。平头老百姓都没人过得上这日子。”
说罢，黎风烨可惜地盯着盘中餐，又问：“城里一座王府，郊外一间雅竹轩，眼下又是一处小筑，你们嘉王府竟然这般富裕？”
“还有那比武招亲的赏赐，也是吓人。”黎风烨咬着筷子，趁机套话，“嘉王病倒多年，也不曾听闻嘉王经商，你们哪来的银两？”
谢明青自如回答：“主人家的事情，我如何晓得？”
“主人家？我瞧他们都听你的，你身上衣裳价格不菲，人也来自郡主母家。”黎风烨神色怀疑，“你莫不是郡主的什么表哥表叔吧？”
文十八那家伙前几日旷工，听店小二说法，这两日他便该回到京城了。不若天一亮，就去找他再查查谢家，看看谢珂到底是郡主的哪房亲戚。黎风烨寻思着，却看谢明青摇头，忽地支起身，阖上半扇窗。
谢明青坐回原位，问：“既要同行，不知黎大侠那位好友身处何地？”
黎风烨哼道：“不能告诉你。”
“此地隐秘，黎大侠但说无妨。”谢明青道。
黎风烨分毫不让，讨价还价，“那你倒是先说说郡主踪迹。”
“好啊。”谢明青轻笑，一手托腮，一手把玩掌间茶盏，徐徐开口，“郡主离京之前，曾向玉姑娘问起几桩怪病奇毒，我等怀疑郡主此行，正是为了寻访名医。二十日前，玉姑娘收到郡主最后一次传信，落款就在洛都。”
他在说，黎风烨的目光在他纤长的五指间游走，他指节发粉，肌肤细腻，连手中白瓷都失色三分。
不见老茧，莫非十年以来，谢珂已不再练剑？黎风烨语气中不自觉多了些责备，问：“足足二十日之久，王府人手众多，难道一无所获？”
谢明青“咦”了一声，脸上轻笑霎时化作满面歉意，“忘了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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