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后,黎风烨拽着谢明青便走进一家最近的酒楼。
眼下客人不多不少,衣着打扮,大都是些过路的外乡客,黎风烨双目一扫,其中不乏携刀持兵的江湖人,索性就在大堂里落了座。面朝长梯,背对大门,正正好。
谢明青坐他一旁,也不恼他,招招手唤来店小二。
跑堂的小二见两人一刀一剑,嘴皮一动,问起两位大侠用点什么,又报出一串菜名,多是河鲜海味,尽显津州特色。
墙上菜式名牌与他说的大差不差,黎风烨边听边瞧,问:“小二,什么价钱啊?”
“哎哟,客官,咱们楼的规矩就是不明价,膳后结账。”大抵只有十四五岁的店小二挤了挤眉毛,“您放心,一定实惠。”
黎风烨的目光飘到小二端来的干净碗筷,“不明价,这不黑店吗?”
店小二短叹长吁几声,细瘦的胳膊一扬,指向店中他人,“大侠,您看,大家伙儿都吃得好好的。咱家手艺好,招牌也是响当当,绝对不会是黑店呐!”说着,店小二送来茶壶茶杯,“您先用茶,尝尝,解腻又开胃。”
他连连瞄了谢明青几眼,此人衣着平凡,却器宇轩昂,腰间小剑亦似不菲,定然比那细眉鼠目的黑衣人慷慨些。
思忖间,小二的笑脸转向谢明青,问:“这位大侠,您看小店如何?”
黎风烨同时看向谢明青,“你想吃些什么?”
谢明青解下斗笠,轻笑道:“黎大侠尽管点你喜欢的便是。”
黎风烨思索半刻,估摸着王府不缺这几顿饭的银子,张嘴便报出几道自己感兴趣的菜名。
店小二一一记下,出言提醒:“这道鲜笋鱼脍恐怕有些昂贵。”
黎风烨尚未说话,谢明青开口:“无妨。”
见了谢明青样貌,又听他如此说话,店小二当即确信,两人之间该是这人作主,飞快应了一声,便奔向后厨。
酒楼招待周到,不消片刻,几道时令佳肴端上了桌,黎风烨盯着谢明青,谢明青也别过头看他。
谢明青动了两筷子,慢悠悠咽下之后又掀起嘴皮。
黎风烨忽然惶恐他再来一句“夫君”,急忙丢给他两块排骨,一根鸭腿,半把芦蒿,身手之快,连他出剑时的迅疾都比不上。
“……”谢明青瞟了眼面前越堆越高的小山。
黎风烨仍然盯着他,理直气壮道:“好好吃饭。”
谢明青双唇一张,黎风烨立马又说:“一天天比小鸡仔吃的都少,我怕你马上活成神仙了。”
谢明青终于挑了根裹满酱汁的排骨,慢嚼细咽的小模样看得黎风烨着急,但总算比先前进步许多。
恰巧店小二路过,见这桌客人秀气的吃相斯文,黑衣的殷勤不已,“嘿”了一声,夸道:“客官,您和您好友感情真好。”
谢明青撇开骨头:“……”
黎风烨手中长筷停在空中,瞥向店小二,“这也算感情好?”
谢明青接话:“我们不是好友。”
黎风烨视线立马下移,他来不及反驳,店小二先答:“让小的猜猜,这位莫不是您家公子?嗨,这感情就更好了呀。”
店小二一面打扫隔壁桌椅,一面声色并茂地说起往事:“大侠,小的从前在府上做事,那时候,跟着少爷们出门吃饭,一向都是站在旁边伺候的,哪能上桌吃呀。您与您家公子,当然感情好啦!”
“唉,话说回来,打那会起,小的日日都在算能拿多少月钱,月钱里抽出几多,攒个多久,才能也来这样的酒楼饱餐一顿?”
两人听着,谢明青徐徐开口:“如此不人道,你那主家不会长久。”
“就是,什么货色啊,这般苛待家中人。”黎风烨一转身,望向店小二,“小家伙,你用过膳了吗?不若过来一起吃?”
店小二讪讪一笑,忙不迭摇头,“不用不用,咱们楼里最不缺的便是一口吃食,等会忙活完了,小的就回院子里吃去了。多谢二位贵客好意。”
黎风烨放了心,不再多说,接着回头督促谢明青。
顶着黎风烨的目光,谢明青果真动筷不少。直到最后,他幽幽地看向黎风烨,道:“黎大侠,你莫要为难我。”
谢明青嗓音依旧清亮,语气却冷得好似玉珠滚落,见他实在吃不下,黎风烨只得悻悻地负责扫尾。
没过多久,酒楼客人一个接一个离店,黎风烨挥挥手,招来熟悉的店小二结账。
店小二拿来算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算珠飞快地打,高声道:“今日这一顿六六大顺,正好是六六三十六两银子!”
黎风烨一呛,“多少?”
“三十六两银子!”店小二笑容满面,“小的看大侠与我投缘,恰巧津州又落春雨,是道吉兆,不如给您打个折,二十八两!您看如何?”
黎风烨登时放下茶杯,重重一叩,溅出半点茶水。
店小二往后一退,黎风烨喝道:“京城的酒楼都没你这贵!”
“大侠,您有不知呐,咱们楼泡的是洞庭运来的好茶碧螺春,盘碟杯碗用的是磁州名窑烧的陶瓷,还有这一盘鲜笋鱼脍,可是连天子都御临亲尝过的佳肴。一筷下肚,化在肠子里头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店小二胡说一通,黎风烨眉毛直跳,身旁的谢明青亦有了动静。
谢明青笑道:“这道鱼脍的确味道鲜美,用料高昂。”
店小二连连点头,冲黎风烨叹息一声,“大侠,还是您家公子识数!”
哪知谢明青话锋一转,又说:“可惜津州临海,最不缺鱼贝虾蟹。区区一条海鱼,至多二、三两银子,加上其他,再怎么算,不过三两二钱的买卖。”
“不不不,公子,这就不大对了。”店小二反驳。
两人说话间,黎风烨算了算全身家当。此次下山,他惦记着京城米贵,抽了十两银子随身上路,来时花去一些,如今只余五两左右。
哪怕按照三两二钱来付这一顿饭钱,要往朔雪城去,他们这一趟也不够买两张船票,更别说运送马车。
黎风烨看向谢明青,破天荒地喊了声“公子”,道:“付账吧。”
谢明青却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王府出不起,还是不愿当冤大头?黎风烨不解,索性瞥向店小二,“依我家公子说的,多算你二两,就五两银子。”
黎风烨丢下几块碎银,“爱要不要。”
他说罢,立马握住一旁的阔刀起身。刀背在后,一袭黑衣,黎风烨人高马大,两手双腿各束软甲,堂中一时鸦雀无声。
店小二呆愣片刻,回神,讷讷眨眼,“大侠,这可不行啊……”
他望向安坐一旁的谢明青,正欲开口,另一头却有几位迟迟不肯离开的彪形大汉,应声站起。
他们四人身量不如黎风烨,但个个袒胸露乳,狮眉虬须,颇有气势。
大汉一拍桌案,喝道:“有人赖账?”
黎风烨眉毛一扬,半点目光都未飘向那四人,只说:“小二,我就说你们是黑店!”
他转了转手腕,刀柄尚有八百里远的距离,店小二瞅瞅四位大汉,又看看黎风烨,已然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店小二叫道:“不不不——咱家真不是黑店!”
大汉逐个走近,店小二蹿到另一头,喊道:“冤枉啊——掌柜的——救救小的!”
忽然,四周一暗,不知哪个同伙眼疾手快地阖上了酒楼大门,又掩了窗。
黎风烨巍然不动,照旧看也不看渐渐包围四周的几人。
谢明青更是老神在在,仍一口一口抿着所谓的好茶碧螺春。
却听弯刀出鞘,剑拔弩张之际,楼梯间突然走下一名白衣人。除去高束的乌发,他全身唯一一抹颜色,便是别在腰间的一块玉佩,做工精巧,太极阵中一点黑。
白衣人拢袖背手,朗朗出声:“光天化日,关门闭窗,发生何事?”
店小二抬头一瞧,立马跑向白衣人,一个趔趄,反倒趴在了楼梯上。他不改神色,指向堂中众人,哭道:“剑、剑仙呐!!这群人要在咱们楼里动武!”
此时此刻,掌柜姗姗来迟,掀开门帘,一眼瞧见堂中滑稽景象。
瘦子掌柜先看那几名大汉,怒骂:“你们这群无赖怎的在这?”再看一步两步躲到白衣人身后的店小二,气道:“小卫,我让你看店,怎么把他们放进来了?”
彪形大汉一哼,“兄弟几个百无聊赖,索性来帮帮表叔你,有何不妥?”
瘦子掌柜竖起一指,又骂:“上周的饭菜钱还未结呢!大侄子,我劝你赶紧回家,别再瞎混!”
紧接着,几人一顿争吵。
混乱中,白衣人看向谢明青,一眼便捉见挂在他腰间,垂在板凳附近的短剑。那张俊朗镇定的面孔陡地神色大变,显然吃了一惊。
黎风烨也是一惊。此人他认识。
白衣人又望向黎风烨,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对方数眼,愈发惊讶。
几人遥遥相隔,白衣人飞快比了个口型:“黎……兄?”
黎风烨连忙摇头。
“嗯?”见两人目光交流,谢明青顿觉有异,乍地出声。
而白衣人确认过黎风烨身份,转头走向那几名大汉,拱手一拜,“在下天剑崖洛景白,不知几位好汉缘何在此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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