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黎风烨无奈松手，转而捏着他手腕一路向上，攥住谢明青大臂。
紧接着，他单手封好药瓶瓶口，挑出两块合适的树皮，清水浇洗干净，又涂上另一罐药酒。
趁药酒流淌，黎风烨撩开谢明青亵衣，瞧了两眼，便拎起树皮，紧贴谢明青伤处，为他外敷。
药酒与伤口接触的一刻，谢明青猛地吸了口气，一瞬之后，他便只是轻轻喘着气，难得安静。
没听到谢明青嗷嗷叫，黎风烨略感失望，但听他喘气，也知道谢明青患处作痛。片刻后，伤药起效，恐怕他只会更疼。
他在这里乱想，谢明青忽然开口：“黎大侠，把那几张残页给我。”
“别说话了。”黎风烨真心劝道。
谢明青握住黎风烨按着树皮的手腕，道：“我费尽心思偷来，总得让我瞧瞧。”
黎风烨八风不动，“一本破秘籍，有什么好看的。”
谢明青亦不放手，沉吟道：“它很值钱。”
“宁愿受伤也要偷这几张破纸，你很缺钱？”黎风烨问。
谢明青反问：“若不缺钱，我怎么会不为黎大侠付账？”
黎风烨奇了怪了，继续问：“王府怎么会缺钱？”
谢明青笑得神秘，“王府不缺，我缺啊。”
黎风烨越发奇怪，“你为郡主做事，郡主不发月钱么？”
“当然。可惜我欠债呢。”谢明青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黎风烨怀疑地上下打量谢明青几眼。这家伙看起来没什么烧银子的爱好，也不像会赌，怎么可能欠债？
黎风烨又问：“多少银两？”
若是不多，他倒可以帮阿珂还了。黎风烨如此想着，谢明青却岔开话题，道：“可惜残页被在下的血毁了些，不知还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仅仅因此铤而走险？值得么？黎风烨舒缓没多久的眉头再次皱起，残页祸害之大，他竟然盘算着以此换取银两？
不等他说话，谢明青指尖又一次抚上他额间，“黎大侠这么不高兴做什么？”
谢明青不问还好，他一问，摩挲起自己双眉的指腹触感越发分明，偏偏碰的却是那张人皮面具。
黎风烨想起他脸上如今的模样，顿时一阵不爽。
他腾出右手，反手扣住谢明青手腕，拽到一旁，道：“不高兴你太傻。”
只听谢明青轻咳一声，怀疑伤药起效，黎风烨力气小了些，又说：“待你痊愈，必须每日同我一起练武。”
谢明青一怔，道：“我都二十五了，还练什么武？”
“不练武，你怎么保护自己？”黎风烨抿唇，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残页，但我理解你为此卖破绽而得手。可你总不能回回受伤，阿珂，再来几趟，你命都没了！”
谢明青转了转手腕，蹭过黎风烨的掌背一侧，反问：“黎大侠保护我不行么？”
黎风烨骂骂咧咧：“我倒是想！你偏偏先我一步，挡在我身旁。”
“所以需要练武的不是我，是黎大侠。黎大侠应当好好练练轻功。”谢明青歪理也当正理说。
黎风烨如何不明白身法至关重要？他嘴上不认，反唇相讥：“你若不动这些邪门心思，多来十个毛五晌也无所谓。但凡你乖乖待在一旁，什么事都没有。”
黎风烨抬眼再看谢明青，看他眉梢眼角的笑意，“想要我保护？好啊。可惜，谢公子，您聘不起我。”
谢明青双眼微眯。
黎风烨道：“哼，欠债没钱，恐怕只有把你自己卖给我，才抵得上我的身价。”
“那黎大侠是要我卖艺，还是卖身？”说着，谢明青一抽手，五指一张，居然主动抓住黎风烨掌心。
掌心相抵，黎风烨望向落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远不如他结实，远不如他有力，心下不服，右手一翻，换成他盖起谢明青手心。
谢明青轻笑出声，索性与他变着法较劲。两人你来我往，最后十指相扣，死死攥着彼此，任谁也动不了。
属于另一人的手感分明又实在，黎风烨看自己与谢明青双手纠缠，十年过去，他的手依旧比小师弟大上一圈。
他下意识沿着谢明青的小臂线条望去，立马将谢明青笑意不改的面容收进眼底，稍一低头，又能看见谢明青跟随呼吸起伏的白皙肩颈、锁骨。黎风烨忽地脸上一热。
他不敢再看了。
黎风烨咳了两声，目光落回谢明青伤处，嘀咕道：“别妨碍我帮你上药。”
谢明青从善如流，立马松手。
他一离开黎风烨，黎风烨反而心中一空，下意识往前勾了勾谢明青收回的手，却一样落了个空。
谢明青的笑声随之传来。
方才生出苗头的奇怪念头登时荡然无存，黎风烨无语地换了道姿势，坐在谢明青身前，摊开双腿，单手解起衣裳。
谢明青根本不放过他，打趣道：“怎么变成黎大侠卖身了？”
黎风烨掀开外袍，回嘴：“你买吗？”
谢明青诚恳应答：“我没钱呀。”
“我管你有钱没钱的，总之从今往后，我来保护你。你靠边站去。”黎风烨说着，用力一扯，沿着中衣撕下一条细布。
他不顾自己衣衫凌乱，拿走按在谢明青身上的树皮。
药酒与伤口分离的瞬间，谢明青“嘶”了一声，等到黎风烨原地帮他包扎，细布蹭过长长的伤口，谢明青更是连连喘气。
他喘着气，仍要慢吞吞地说话：“其实，黎大侠，纵有人保护也是无用——”
“我呸。”黎风烨打断，“那是别人，我黎风烨不一样。”
他包扎起伤口十分麻利，三两下便给谢明青绑了个结实。腰前腰后，细布包了整整一圈，他放了心，最后打结时，却听见谢明青疼得闷哼。
这一声闹得黎风烨揪心，他不愿回想，但还是会想起当年谢珂久病，卧床不起的模样。
记忆中谢珂苍白的面孔挥之不去，黎风烨浑身不自在，连手也一抖，恰巧滑过谢明青腰间，碰到他肚脐一侧。
看着单薄，身上倒是紧实。黎风烨胡思乱想着，本欲抽手，指尖一刮，反而摸到一道凸起的旧疤。
他瞧了眼，那疤痕已经褪成了与肌肤类似的颜色，并不显眼，再过几年，恐怕了无痕迹。
可这是缝线才会留下的痕迹。黎风烨心里惊疑，立马问：“你有旧伤？”
“嗯……”谢明青不置可否。
见他不愿说，黎风烨干脆站起身。
一人屈腿而坐，一人原地起身，就在此时，谢明青顺势扬手，恰巧勾着黎风烨肩头，无意往里一拉。黎风烨一惊，下意识依着他的动作倾身，两人距离霎时触手可及。
伤药多有催睡的效用，只见面前的谢明青衣裳半遮半掩，双眼迷朦地看着他，久久奔波之后，满头乌发亦披散肩颈，一缕缕飘下。
黎风烨一恍神，不知缘何，破庙里那对男女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心头大乱，步子也乱，错身间，脸颊撞到谢明青鼻尖。
谢明青又闷哼一声，黎风烨连忙扭头一避，哪成想，他扭头，谢明青也转身，那人睫毛一扑一扇，黎风烨便蹭上了谢明青唇角。
若隐若现的香味比柔软到古怪的触感更先一步逼来，黎风烨吓了一大跳，双腿一蹬，立马退后，眼瞧就要撞上洞窟另一头的石壁。
谢明青眨了眨眼，似乎此事也在他意料之外。
待黎风烨回神，缓缓走来，谢明青脸上早已换成一副玩味的笑容。
谢明青含笑问道：“黎大侠，你真要卖身呀？还是想尝尝闺中之乐的滋味了？”
他声音不大，黎风烨听在耳中，无地自容。
“乱说什么，你又不是大姑娘。”黎风烨臊得不行，飞快应声。
“依我看，黎大侠心中不是这般想的吧？”
黎风烨整理起自己的衣裳，低头不看他，“胡说八道。”
他边说边走近，眼睛贴着地面，“下雨了，天凉，你也赶紧穿好衣裳。”
“都是血，怎么穿？”谢明青继续前一个话题，“我猜猜，黎大侠心里肯定总在想，为什么我比女子生得还好看……若非如此，黎大侠怎么会想要买我一个男子呢？”
说着，谢明青抬头，黎风烨居高临下地一望，便将他仅着亵衣的上半身收进眼底。
谢明青不仅任由他看，甚至抓起一旁半是血污的衣物晃了晃。
黎风烨立马闭上眼，弯腰俯身，捉住谢明青手腕，道：“那我为你运功，亦不会太冷。”
谢珂真是……他小时候比如今更像个女孩子，当时都不曾这般说话，怎么变成了现在这般……黎风烨心里感叹，动作不停，一探谢明青脉搏。
照他记忆，谢珂从不愿旁人探他内息，此时此刻，谢明青倒是随他心意。
黎风烨静心一听，便察觉谢明青内息紊乱，真气交杂，仿佛受了内伤。
放下不久的心又高高悬起，黎风烨睁眼，道：“不行，你受了内伤。我这金疮药与药酒皆只能医治外伤，你还是要看大夫。”
谢明青摇头，“不是内伤。”
“那是什么？”黎风烨诧异，“既然你受了内伤，我不便为你运功。你这衣裳可怎么办……”
谢明青终于正经了些，道：“无妨，我来时留下香迹，玉霓应当在赶来的路上了。”
黎风烨沉默。
他一时忘了谢明青身为王府中人，尚有玉霓随行，也忘了谢明青这小子心眼奇多，绝不会不备后手。
操心来操心去，最后却还是靠谢明青他自己。黎风烨一阵感慨，自打与谢珂重逢，他这“大侠”变得无用至极。
阿珂，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转过身，轻声道：“你……当时身在京城，你说你不是谢珂，但，无论你是谢珂，还是谢明青，我黎风烨在此立誓，定然保证你平平安安见到连长洲。”
说罢，黎风烨走向捡回来的断枝，挑拣起适宜生火的柴禾。
他的武功已经足够高，他绝不允许旧事重演，更不会再让类似今日的把戏发生。黎风烨心想，他着实应该好好琢磨身法一道。
十年久别，他再也不能容许谢珂从自己的眼皮子下溜走。
无病无痛，一生平安，黎风烨信守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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