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荡然无存,黎风烨猛地睁眼,一骨碌起身,“什么?”
“谢珂,你什么意思?”他立马爬上床,摸索着抓住谢明青肩头摇了摇,“你说什么?”
谢明青迷迷糊糊地哼了两声,任由黎风烨摇了半天,一言不发,活像不搭理他。
有过经验,黎风烨料想此人装睡,气道:“好啊!你又装!”
“谢明青,反正你答应以身相许,我就在这儿和你一起睡好了。”黎风烨说罢,拽起被子便钻了进去。
他直接贴上谢明青后背,“真不说话?”
谢明青依然没有出声。
黎风烨眼一闭心一横,左手搭上谢明青腰侧,右手挤着谢明青后背穿了过去,又把对方抱进怀里。
他蹭到谢明青颈后,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先前未曾注意,此时万籁俱寂,香气尤为浓郁。
黎风烨嗅了嗅,抬手一拈,眼前人垂下的发丝尚有些湿。
他用什么了?桑灰?柏叶?皂角?兰叶?怎么我身上就没有这些味道?黎风烨愈想愈奇怪,不由自主便与谢明青靠得更近,直至他搡着谢明青挤到墙边,几乎将对方半个身子压在腿下,后知后觉两人姿势荒唐,登时慌了神,飞快松手。
分开的霎那,恍惚间,黎风烨心生不舍。
自知古怪,黎风烨放平身子缩到床边,心想定然是洛景白与江前辈撺掇两人,害得他如此,更要怪阿珂扮什么“郡主”“娘子”,喊自己什么“相公”“夫君”,哪有人与好友这般相处,他们彼此又不喜欢男子……自己也不可能心悦师弟……
等等。
黎风烨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心悦?喜欢?爱慕?
他见过爹娘之间相处,明白连长洲提起郡主时的神情何来,谢明青成天胡说八道,对他绝非男女之情,他对谢明青肯定亦不是。
难道是近来太过亲密?黎风烨瞧向身旁的谢明青,试探着用指尖戳了戳他后腰。
不见谢明青反应,黎风烨先被自己惊得张开五指,欲捉未捉,扬起的手掌停在腰侧上空半晌,不知究竟该往何处去。
再看他左顾右盼,心如乱麻:不能碰不能碰……不对,我自小与阿珂书生日日睡在一起,从未生出此等想法,向来相安无事,怎会如此?
呸,我现下也无事,只不过……
黎风烨重新躺下。
万一我真喜欢师弟怎么办?黎风烨翻了道身,背对谢明青,下意识摸着床沿抠起木头。嗞啦声里,他想了又想,心底最终缓缓浮起三个大字:完、蛋、了。
这厢好一番折腾,那厢的谢明青浑无动静。黎风烨奇怪,莫非这家伙当真睡着了?因为那药丸,还是因他真气紊乱?
他猜不到谜底,辗转反侧,耐不住数日跋涉,渐渐地闭上双眼。
*
梦中,眼前一会是身着青白弟子服的谢珂,一会是桃粉裙装的谢明青,而他自己一会是少年的模样,一会变成如今的身量。
两人嬉笑打闹,有时在山间,有时在京城,有时竟在皇宫。
红墙高不见天日,宫殿深不见尽头,黎风烨从未去过那地方,却直觉此处便是京城守备最为严密之地。
画面逐渐停在宫门檐下,黎风烨看见自己左手提长剑,右手抬阔刀,一路破五关斩六将,杀进大殿,直抵老皇帝面前。
不知真容的老皇帝脸庞模糊,瞥见他身影,居然抱头鼠窜,爬下金阶,藏去不知哪个角落。随后,黎风烨一步步走过长阶,未曾犹豫地坐上龙椅。
无数奇怪而错乱的景象闪过,他低头,朝臣觐见,百来人中,左手边立着武将打扮的祝云昭,右手旁则是连长洲为首的文臣垂目。再往后望,尚有一群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官袍加身。
黎风烨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膝上,但看金黄刺眼,好大一只龙头怒目瞪他。
四眼相对,他正欲大骂“我怎么身在此地?!”,却听一声轻柔又古怪的嘤咛拂进耳中。
随即有人说话:“陛下,臣妾姗姗来迟,还请陛下责罚。”黎风烨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眉毛一跳,回首一瞧,待他看清趋步来到龙椅旁的妃子真容,双眉扬得更高。
这家伙不就是——
好痛。忽地一阵生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拍自己,又在掐自己。
黎风烨迷迷糊糊地摇头,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眼前景象登时清晰许多。第一眼望见掉着屑的斑驳墙壁,黎风烨舒了口气,然而当他垂眸,某张熟悉的脸孔近在咫尺,两颗痣点像两轮圆日远在天边,心头再一紧。
这不就是梦中那个妖妃——不,这是谢珂!
怀里的谢珂面无表情,双手托着他下巴,修长的手指正揪着他脸颊一扯又一松。
“阿珂……”黎风烨含糊不清地哼出声,“你干嘛啊……”
谢珂回答:“你的脸怎么这么紧?捏着一点也不好玩。”
黎风烨拍走他的手,费力地睁开眼,“……要好玩你找重明去,他脸上肉多。”
谢珂笑盈盈地看他:“黎大侠,重明是谁?”
黎风烨勾上谢珂手指,正是心中欢喜之时,眼前人的话语却像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得他彻底清醒。
原来如今早非当年,而谢珂已是谢明青。
黎风烨顿时坐起身,瞥了眼窗外,天蒙蒙亮,夜色未尽,该启程了。
他揉了揉肩头,道:“起来梳洗,我去寻村民买两碗面,我们俩吃完便出发。”
谢明青巍然不动,躺着嘟囔:“黎大侠压着在下头发了,我起不来。”
“嗯?”黎风烨低头一瞧,盘起的双腿下既滑又痒,果真大片大片墨黑光亮的乌发。
一定很疼。黎风烨连忙跳下床,默不作声洗漱去了。
待他收拾完毕,谢明青换了道姿势,依旧窝在原地。罢了,便让他歇息吧。黎风烨转身出门。
*
两人用过早膳,黎风烨留下一点钱财,牵走黑马,策马而奔,直向梅村。
时至半途,停歇后再上马,谢明青忽地侧坐在前,面朝黎风烨,看得他心惊胆战。
他单手揽过谢明青,劝道:“别这样坐。太危险——”
说话间,谢明青反而伸手一勾,原地抱住黎风烨,吓得黎风烨话未说尽,手先一抖,黑马撒丫子跑出数丈,偏了道。
谢明青环起手臂搂着他,手掌隐隐垂在他腰前,烫得灼人。
黎风烨盯着谢明青,张了张嘴,尚未出声,谢明青先说:“我看是黎大侠不想让我抱你。”
“……”黎风烨失语,六神无主地挥着缰,马匹走回原路。
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过来,更可怕的热源抵在他肩上。谢明青又笑:“黎大侠昨晚抱了我整整一宿,我怕坠马,借黎大侠一用,有何不可?难道只有黎大侠抱得,我便抱不得?”
他越说,黎风烨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越多,只好尽力无视谢明青,直视前方,逞强道:“得得得,想抱就抱。”
如此,两人来到梅村,再至苦梅山脚。
马行多久,黎风烨便想了多久,缘何谢明青碰他,比他碰谢明青反应更大?他百思不得其解,心绪落回苦梅山上,轻功上山最好,但谢明青有疾在身,不宜运功,携他骑马上山为妙。
甫一走进山道,谢明青便问:“这般高?黎大侠,我们骑马上山,要走多久?”
“没多久。”黎风烨一本正经地撒谎。
“好吧。”谢明青接受他的解释。
一路走走停停,谢明青有时距他近,有时离他远,黎风烨的目光跟着谢明青飘动,仍在疑虑他身份一事。
谢珂是真,谢明青也是真,金蝉脱壳,假死求解,从此谢珂不存,世间只余谢明青,他果然在躲仇家?
若两“人”同时存在,七年间,他身在山庄,是有人假借他身份,扮作“谢明青”,留在镖局,以此行事,瞒天过海?
黎风烨隐约捉住苗头,有关谢明青此人,最关键之处只余他与郡主的关系,以及当年他假死的理由。
连长洲与郡主相识几年,未曾提起府上他人,不知谢明青存在,也是奇怪。假使书生无恙,或许尚能问一问他,可惜……纵然无奈,黎风烨望向前路,管他何等理由,但凡谢明青遇险有难,他一一帮他消解便是。
沿路景色多年不改,腰间柔软温热不绝,黎风烨第无数次想起那年深秋,上回与谢珂同行归山,竟已是十几年前的往事。
久别重逢,到底如获珍宝,只有欢喜。
偶遇陡坡,黎风烨搂紧谢明青,又生无奈:只不过,为什么两人两马并辔江湖的心愿,至今仍未实现呢?
黎风烨真想戳戳眼前的谢明青,问一问他在想什么,但他忍住了。
*
烈阳高悬,路至尽头,他们来到鸣春山庄山门。
黑马疾踏数步,牌匾大字就在眼前,黎风烨方与谢明青说了句话,尚未下马,忽而寒芒闪烁,一把长枪飞来。
黎风烨神色未变,腿夹马肚,黑马反向迈步的霎那,他翻身一旋,脚踩枪杆下地,右手拔出阔刀向西一劈。
但听“飒飒”数声,震落的断枝之中走出一人,着弟子服,眼蒙白纱,少年模样,正抬手拍走头顶落叶。
一瞧黎风烨身影,他目光顿时停在被黎风烨踩在脚底的长枪间,委屈道:“才拿的兵器,又被你糟蹋了!”
黎风烨没理他,转身退后,接谢明青下马。
又见少年走近,捡起长枪,“啪”的一声,长枪从中断裂,果真被黎风烨“糟蹋”得彻底。
少年半蹲着手握枪尖,正欲哭诉,抬头见黎风烨领着谢明青走向山门,立马改口:“黎师叔!你怎么带回来一个比我还好看的哥哥!”
他两三步跟上黎风烨,黎风烨尚未说话,谢明青先一步扭头,兴趣颇丰地与他对视。
见状,少年扯下眼前白纱,露出一对灵动无比的水蓝双眼,眨着眼抿嘴笑:“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重明。”
一听他说话,黎风烨当即停步,挡住两人对视的目光,“重明,你少说两句吧,大师姐呢?”
重明垮下脸,笑意又变成要哭不哭的委屈,“黎师叔,每次你一见我就要提坏女人,坏女人她——”
霎那间,破空声起!
“砰”的一下,犀利强劲的棍风由远及近地劈来,紧接着,一棍闪出,直敲重明后背。
孩子终于承认他弯了,我很高兴很欣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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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漏迢更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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