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少年郎

周围的老人都嘿然议起来。

“老汉小时背的《百家姓》,和儿子、孙子背的《百家姓》,那都不同了,谁的姓又排前,又降后了……只不过跟咱坊间小民也没什么关系,谁有心思瞎捉摸这事呢。”

“话说老朽痴活五十有七,读过五本《百家姓》,十年一换本,但这头句‘李萧崔裴’,却总归是没变的。”

“是哩!是哩!头四姓没变,咱们坊间都是知道的。”

……

皇“李”下即“萧”,毕竟是皇族之下第一世家,纵然是病秧子,也是金光闪闪的“第一世家”病秧子,能是寻常的病秧子?尊贵着呢。

“……除非沈氏五娘子以后嫁给甲姓世子,否则总归尊贵不过萧氏嫡长媳。”

当然有更尊贵的,太子妃,皇后,但这就不必想了,圣人有皇后,太子有太子妃,世家嫡女不为妾,不可能走“嫁入宫中以妾上位”的路。

看热闹的多是人云亦云,这么一说,又纷纷感叹了。

“沈十七娘子真个好命!”

……

新妇的婚车行在长龙队伍的中间,驷马金楠车,青绡锦幔,车内身穿深绯大袖衫礼服的女子冷冷一笑,冰雪般的手指撩开鸾冠前的琏幕,一双眸子冰清,寒气凛冽的眸光似能穿透青鸾车幔,虽然听不清外面那些喧阗的议论,她也知道,约摸是说她有福分……

凉薄的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手指落下,透逼人心的寒眸便又隐了鸾冠琏幕之后。

青绡鸾车的左前方,是骑着赤红骏马的迎亲少年郎。

按理,应该是新郎萧琮迎亲,但“病秧子”新郎“离不了榻”,于是按规矩,便由新郎嫡亲幼弟萧琤前往湖州迎亲。

马上的少年郎身穿红纱单衣白内裙的迎亲绛公服,身材像霍兰山的小青柏一样挺拔,两道斜眉飞起,眉下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向上挑起,下颌也上扬,线条有力,流露出骨子的倨傲。他自幼习武,耳力敏锐,听到两边百姓的喧喧议论,眼角更上挑,冷傲抿着的唇角也向上扬起,这种不屑又嘲讽的表情看起来却似俊美高傲的少年郎君笑了一下。

围观的士庶女郞们顿时惊艳,有人热情挥舞罗帕,还有年轻的士族女郎高声调笑:“玉郎玉郎,再笑一个!”

玉郎是对美貌郎君的称呼。

那少年眉毛一扬,下巴仰得更高。

……

巳正二刻,迎亲送嫁队伍行至永定大道东大道尽头,前面就是英魂碑广场,开道的河西军甲骑经过英雄碑时马槊刷地抬起竖在左胸前,目光肃然凝视英魂碑,直至夹马转向,马槊才刷地落下。

鼓乐喧天,迎亲送嫁队伍行近广场踅北而行,广场上、大道边、高楼上也是人群涌涌,语笑喧阗,直到新妇婚车行入兰陵坊,迎进国公府,人们仍是意犹未尽,热议不止。

……

北城,兰陵坊。

兰陵坊以前叫永福坊,是大都督府北面的居坊,坊里住的都是河西萧氏族人。河西萧氏即兰陵萧氏的嫡支,二百多年前从建康府整支迁移河西,将霍川要塞建成霍州城,后因贺燕然山大捷改名贺州,高宗皇帝册封萧氏家主世袭梁国公暨河西道大都督,镇守河西,之后永福坊就改名兰陵坊,昭示萧氏以河西为故乡、坚守河西之志。

兰陵坊内占地最广的宅院当然是萧氏家主的“梁国公府”,高宗皇帝御笔的四字遒劲浑厚却不失雅致风流,和府宅的建筑风格相得益彰。

国公府占据了坊内大半个南曲,三丈五的朱漆高墙内飞檐栋宇,高低有致,若隐若现于青树之间;府中引玉河之水入宅,围湖造荷池,茵草为岸,植柳为堤,亭阁台榭,曲廊相连;又有清溪绕竹,丛丛郁郁,虽处河西草原的廓廓之地,却俨然是萧氏旧地,建康兰陵巷的雅致风流。

国公府东南有一园苑名“景苑”,景致更是清丽秀雅,宛若江南山水,其位置却甚偏僻,平时极冷清,鲜有人至。今日国公府大喜,内外喜乐喧天,却无半分透入这里,仿佛是隔绝出的冷寂天地。

景苑以景为主,居屋甚少,主宅是一座青瓦白墙的二进寥阔庭院,外墙爬满了苍藤之类,麻石阶上两扇大门乌漆漆的,门上锡环也是乌漆漆的,透着股子幽清气息。

前院东南角栽着一株两人合抱的梧桐树,树下斜插了一柄桐木横刀。

一名十一二岁、穿着细葛短褐的少年正蹲着前后弓马步,双手握着一柄乌木横刀,举刀,进马步,下劈;再举刀,进马步,下劈;只一式,却翻来覆去的练,一丝不苟。

二月的春阳辰时洒落于庭院中,从梧桐树的东面渐移到正北上空,又从正北上空渐渐移到西面。春阳不甚暖,却明亮,洒在少年的额头上,汗湿的发鬓更加黑亮。

突然,“哐!”一声。

乌漆漆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萧琤回府就换下了迎亲的绛公服,换了身出席婚礼的大红地织金圆领宽袖袍,少年郎趾高气昂踏进院中,下巴抬得比永定大道时更高,双眼皮上翻,倨傲神态越发显得目无余子,尤其眼前的“子”。

“贱人就是笨!”

他昂头瞪眼骂练刀少年,“瞧你这式横刀断水,如狗爪刨浪,简直丢萧氏的脸!”

短褐少年恍若未闻,眼眸专注,举刀,进马步,下劈。

萧琤大步跨过去,“萧琰,本公子训话,你敢不听!”

短褐少年一刀劈下,抬头,五官精致如玉琢,眸子黑白分明,清莹澄澈,墨色眼仁像最纯色的和阗墨玉,黑得透亮生辉,“十四哥有何指教?”

“呸!谁是你十四哥!”

萧琤最是见不得这双眼!

每回见着都想抠出来踩扁,碾碎!

凭什么?

不过是个妾生的,这眼,这脸,生得再好看又如何!

萧琰充耳不闻,举刀,进马步,劈刀。

萧琤心头火腾一下起来,脚步一跨,右手熟练一拔梧桐树下横刀,左脚蹬地,身形跃起,右腿在树干上斜踩一蹬,气势如扑下的雕鹰,横刀划过凌厉斜线,斩落下来。

二月春风似剪刀寒得割脸。

刀气亦寒凛如刀锋割脸。

萧琰在他刀锋劈落自己肩头前,左前弓步一蹬地,像被凛冽刀气震退般,向后掠出。双手握刀,斜撩而起,刺向萧琤因凌空下劈而露出的肋下空门。

萧琤冷哼一声,木刀竟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折了个弯,刀尖狠狠戳在萧琰握刀的右手腕脉上。

萧琰闷哼一声,刀落地,左手捂着右腕,眉毛一蹙,似剧痛得抽眉。

萧琤刀一戳地,仰着下巴大笑,“本公子这招横空鹰喙的滋味如何?”

萧琰左手紧捂右腕,抿唇不语,敛下的眼眸隐有晶光闪耀。

萧琤一时心中大快,下巴高抬,正要奚落几句,便听外面僮仆在喊:“郎君!郎君!”

门外石阶下,候着一位十四、五岁的青衣小僮,双手捧着一柄二尺长的碧玉仪刀,满脸急色,却似有顾忌般不敢踏进门来,只在门外急声催道:“郎君,辰光不早了,新人要行同牢礼了;到时贺婚,夫人定会寻您!”

萧琤是趁回房换衣服这当儿偷偷溜到景苑来找萧琰晦气,不敢消失太久,否则被母亲逮住又得跪佛堂抄经了。见萧琰吃了自己一刀,心里舒坦了,将木刀一掷,仰鼻子哼声,“便宜了你!”转身大步走出,跃下台阶时对胜飞瞪眼吼:“催什么催!手脚快点!”

胜飞喏喏,暗中抹把汗,松了口气,总算出来了。双手疾快又稳的将婚礼仪刀系到郎君鞓带上,又伸手给郎君抻了抻衣袍,心想幸好郎君要行踏歌贺婚,不须得穿褒衣博带的大裾礼服,不然可有得收拾了。

“本公子过两月再来教你!”萧琤重重说声“教”,又瞪一眼萧琰,“嚯”地转身大步离去。

萧琰见萧琤主仆二人越走越远,渐被林荫隐没,这才将捂住右腕的左手松开。

刀尖戳中的地方一片青黑,隐隐作痛,但没有伤到筋骨,完全不是萧琤以为的要养个两月才能再次握刀。

萧琰嘴角扬了下,上前将院门关上,回头将萧琤掷在地上的桐木横刀拣起,左腕一甩,不偏一分插回梧桐树下拔刀的地方,入泥深一尺。

她凝目想着胜飞的话。

新人?……府里是谁成亲了?

在萧琤之上,还未成婚的兄姊,年龄又到了的,那只有——四哥!

…阿兄要成亲了?!!

萧琰一时又惊又喜,睁大眼眸,但紧跟着,那双澄澈黑亮的眸子就黯淡下去。

四哥要成亲……她也去不了啊!

府中天大的喜事也与清宁院无关!

所以四哥成亲她不知道!

所以四哥成亲她去不了!

萧琰腾起一股郁愤,一时愤懑填胸,足尖倏地一挑,掉落在地的乌木横刀呼声飞起,落入她手中,双手举刀,进马步,猛然下劈!

刀气凛冽破空斩入泥地,赫然一道三寸许刀痕,割裂地面。

这才是横刀断水!

萧十四那蠢货,不知道谁笨!

萧琰胸口的愤懑消去了些,却还是憋得难受,便想起萧十四刚才施出的那一招“横空鹰喙”,眉毛一扬,觉得要学会这招还要使得比萧琤好十倍才能消解这股郁气。

她闭上眼眸,脑中回放萧琤出招的姿势,一遍又一遍。

过了好一阵,她睁开眼眸。

左脚足尖蹬地,身形猛然跃起,乌木横刀向着梧桐树凛然斩下。

刀锋将落时,刀尖却诡异的转了个角度,从劈刀变成戳刀式。

“扑!”

两人合抱粗的梧桐树干被木刀戳入一寸。

比起萧琤那一式“鹰喙”不遑多让。

得幸她从小修习淬体术,不然被萧琤戳中那一刀不会只是皮下瘀血。

“小郎。”

身后传来一道娇脆声音。

随声而至的是一位穿窄袄襦裙、外穿浅绿色半臂的女子,从内庭回廊走出来,显是听见了方才的动静,一双细柳眉弯蹙,说道:“十四郎君又来招惹您了?”

萧琰吐出胸口郁气,扬眉得意,“我可没吃亏。”

绮娘脆声一笑,说道:“女君叫您进去。”

萧琰“啊”一声,“我忘了练字的时辰了!”

都怪萧十四!

……唉,还有四哥。

她甩手将刀一掷,准确落入外廊上的刀架木鞘内,头也不回扭身就往里跑。

“哎,先汤浴哟。”绮娘笑着在后面提醒。

“知道了。”

本文开始大修,数字章节即大修章节。仍是汉字章节的,就表示还没修到这里去。

因为是边修边放,内容有大调整,可能会和后面还未修的章节有矛盾之处,可以等修改后再看。

【本章注】公子是指公侯之子,但唐人不这么称呼,都是称郎君娘子女郎之类。萧琤这里自称“本公子”也不算错,那是一种自傲的称法,就像公侯自称“本公”“本侯”一样,唐人一般是不这么自称的,自称还是比较谦逊的,多半是称“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少年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炮灰的人生2(快穿)

烬欢

天之下

和亲哥的美人道侣HE了

惩娇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兰陵风流
连载中君朝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