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俊那嘴跟开了光似的,没几天之后,陈乐家里紧跟着就出了事。陈乐的父亲陈刚检查出了膀胱癌,医生说要切除,但是他弟弟陈彩不同意。陈乐虽然说被家里伤透了心,但血浓于水,多少都是自己的父母,所以主张做手术,甚至想找时晨走走关系。虽然因为他弟弟陈彩结婚已经欠了周浩俊五十万,但要是给父母治病,他多兼职应该也不是不行。累点也不算什么,他拼了命带学生、**文、接讲座,就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
陈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陈乐听见他父亲陈刚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早死?”
陈乐百口莫辩,他都想不出来做手术就等于盼着他死是怎么才能想出来的。他张张嘴刚想说什么,陈刚撂下筷子:“你听好了,就算我死了。这房子也没你的份。”
陈乐火蹭蹭往上涨,他在讨论病情,他爸在讨论遗产,他压着脾气:“医生说做了就好了,我也找医生看了,您这也不严重,我怎么就想让您早死了呢?”
“你弟妹都上网查了,说后续治疗也需要很多钱。我不去。”陈刚就那副表情,我就这么决定了,你怎么说都不管用。
“网上?”陈乐问道,“您不听医生的,信网上说的?”
陈刚不说话了,陈乐也知道怎么回事了,陈刚觉得花钱,不想自己花这个钱,更不想卖房子治病。先不说到不到卖房子的地步,陈刚心里不仅想把这个房子留给陈彩,还想让自己出治病的这个钱。陈乐其实想要不就不管了,爱死死爱活活,关他屁事儿。但毕竟是父母,他继续耐心劝说:“这钱,我先出,等您有钱了再还我,或者我和陈彩一人一半。”
“不行!”陈刚否决了,“你是我儿子就应该给我治病。”
陈乐心想,图穷匕见了,就是想让自己全掏了。平时就算了,他现在还欠着五十万呢,他继续道:“陈彩也是您儿子,他也得出钱。”
“我说了,我不治!”
陈乐也彻底劝不动了:“您要是一碗水端不平的话,您今天之后就剩一个儿子吧!”
“那你滚,滚啊!”
陈乐真扭头就走了,无论是对他弟弟陈彩还是对他父亲陈刚,他真的尽力了,但就好像捂不暖的石头一样。他出了门其实就冷静了,觉得自己怎么这几年毫无长进,说生气就生气,但他也不想现在回去低这个头,心里很酸涩,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有点寒心、有点难过。
他母亲李慧兰晚上给陈乐打电话,说陈刚高血压住院了。陈乐没去,转天心情不太好,但还是去上课了。陈刚在上课的时间打了好几次电话,陈乐上课接不了,但一直怕出什么事儿,心里提心吊胆的。
下了课,陈乐拿起手机,发现陈刚发了好几条微信,他心里的石头才放下来。点开微信的语音,一共三分钟,先用两分钟给自己数落了一顿,后面那一分钟宣布陈刚最新的决定——遗嘱里把房子留给了陈彩。
陈乐甚至都没有任何的意外,他打字反问他父亲:“我那五十万,陈彩什么时候写欠条?”
“你是他哥。”
陈乐看了看这四个字,看了得好几分钟,自嘲地笑了笑,应该把“哥”换成“赚钱机器”。陈乐坐在办公室,头靠在椅子上,手盖在眼睛上,和今年过年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没有失去父母,他有家,但是他仍然觉得飘零无依。现在,他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怨任何一个人,他只是觉得很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陈乐愣神愣到中午,也没什么吃饭的想法,中午讲了一节选修课,在办公室又枯坐到四点多。成年人没那么多可倾诉的对象,而且这种家事儿扯不清也讲不明白。
陈乐也不想一个人回家,索性去清吧喝点酒,选酒吧的那一瞬间陈乐想,借酒消愁是有道理的。如果不算自言自语,他都想不到第二个纾解郁闷的方式。一不做二不休,陈乐选了一家离自己家近的清吧,点了一杯莫吉托,酒吧的驻唱在唱飘向北方,陈乐想,他是飘在北方。
莫吉托就是小甜水,陈乐还没感觉到有什么度数,喝到一半,看自己倒扣的手机亮了一下,他满怀期待地看了一眼,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扫了一眼是学院发了公众号,又突然失落起来。人在默默舔舐伤口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人能注意到自己在忍耐痛苦,可是大部分情况下很多痛苦都是一个人扛过去的。
陈乐扫到了周浩俊的头像,因为最近周浩俊给他发过消息所以排名比较靠前,就在公众号推送下面的第三位。他点开两个人的聊天记录,然后肌肉记忆地点开周浩俊的名片页,本来想看看周浩俊最近发朋友圈没有,不知道怎么手滑地点开了最下面的语音通话,他手忙脚乱地退出,然后尴尬地直接锁屏。还好没打出去,他想。
陈乐把手机扣在桌子上,他明明有家人,却感觉无家可归,他明明有喜欢的人,对方好像有一点儿喜欢上他了,但他突然感觉爱意枯竭了。他无端想,佛教说婆娑苦海,他是那个在里边挣扎的人,家里的事情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甚至把他拽向海底。以前他能抬起头看看月亮,月亮可以平等地照在他的身上,偶尔还能幻想摘下那轮明月,现在,他只能面向海底的深渊。不是月亮不在了,是他不配了。
陈乐看倒扣的手机屏幕亮了,没有再打开看,不会有人给他发消息的,他不想再看公众号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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