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进狗屎堆的微信名就比较正常了，只不过是日文，头像也是个动漫角色。穆夏看不懂，问他的真名。
对方一点犹疑都没有就告诉了他：“我叫赵丞章，在九川这边拍戏。”
穆夏看向沈麒生，见他摇了摇头，说明没听说过这个演员。
“能跟我们说说你当时拍摄的情况吗？片名，类型，以及发生了些什么。”
源世界虽然阻拦他们向无关者透露信息，拍摄时也完全将不同组的演员分隔开来，却没有阻止参与者们私底下联系。
当然，穆夏不敢断定源世界到底是不想阻止还是不能阻止，毕竟他们离开的时候系统正处于半崩溃的状态。
因此，趁着下次拍摄前，尤其是最好赶在系统恢复前，他们必须尽量获取更多的信息。
“我们当时拍了个爱情片，叫《梨花岭之恋》，在一个小山村里。一开始大家虽然觉得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世界里很诡异，但又没办法离开，想着爱情片嘛，顶多拍个十来天就杀青了。而且，我平时就是个跑龙套的群演，这还第一次当主角呢。没想到，我们六个人一组，其中一个演员第二天拍摄的时候山里下暴雨突发泥石流，他就‘死’掉了。起初我们还以为是剧本设置呢，可又有一个演员在第四天的时候按照剧本和别人打架也‘死’了，我们才发觉有点不对劲。好不容易想办法跳过了剧本的坑，拍到第九天的时候，我们感觉估计快杀青了，系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之前就觉得特别诡异的那些群众演员疯了似的来抓我们，我们跑进酒店躲起来才逃过一劫，后来系统草草给了个结局就把我们放出来了。你们说，哪个小山村里有那么大一栋酒店大楼啊。诡异的事情太多，简直说不完……”
赵丞章的话里至少透露了三条信息：
一、酒店确实是安全的，那些鬼一样的群演没办法冲进酒店抓人，即使是酒店前台似乎也受到约束。
二、虽然他们拍摄所在的场景地完全不一样，但酒店极有可能是同一家。
三、赵丞章他们遇到系统崩溃时，系统没有选择把他们团灭，而是把他们放出来，也许是因为穆夏发现了墙上那个通道，系统才想灭口。
穆夏仔细问了问酒店的细节，果然和他们住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赵丞章一组虽然也在一楼，却在另一条走廊。
不过，穆夏强烈怀疑，即使是在同一条走廊，他们的时间也是完全错开的，互相碰不上面。
“当时你们六个人都选择了接受拍摄任务？没有人拒绝吗？”
“那种情况谁敢拒绝啊，跟见鬼了似的。”
“那你们出来之后互相联系了吗？”
“倒是联系上了，不过拍摄的时候‘死’掉那两个我们一直没联系上，之前大家没顾上交流，也不知道是他们没什么名气还是根本不是演员，反正我们一直没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沈麒生直接在群里问了：“他们叫什么名字？”
赵丞章把名字发了过来，穆夏看见沈麒生神色一暗，就知道不好。
“那个女演员我认识，”他没有发在群里，而是直接对穆夏说，“之前和她拍过一部电影。”
穆夏急忙在搜索引擎里查了女演员的名字及电影相关的信息，然而，在沈麒生拍摄的那部电影里，女演员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沈麒生根本没听说过的人。
再去搜这个女演员的信息，却也仍然什么也搜寻不到，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
沈麒生眉头紧锁，沉默半晌，才道：“想想也对，源世界应该还不足以深入地影响我们的现实世界。拍摄时死亡的演员，它可以抹去他们的痕迹。但就和这部电影一样，一个人被抹去了，就必须有另一个人填上来。可若是用一个现实世界的人，就相当于需要改变他们的人生经历，哪有那么容易。一处痕迹好改，我们这么多被抓进去的，需要修补的痕迹太多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个再也不会露面的人去填。反正这个圈子里，半路退出或者突然销声匿迹，实在太常见。”
确实，别说是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即便是曾经大火过的演员，要想完全退出公众视线，也不是不可能。这个圈子更新换代太快，没有人会太过在意这个演员后来有没有再出现。
赵丞章组员的情况也印证了王勐的事，他们现在基本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拍摄时死亡的演员，是真的被抹去了存在。
唯一存在的那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希望，是这些人变成了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不再作为演员存在。
但穆夏直觉，这零点零一的希望只是他们潜意识里不想接受现实的自我安慰罢了。
他跟赵丞章说了他们的猜测，赵丞章许久都没有发过来消息，穆夏不知道他是临时有事还是去印证这个猜测了。
过了好一会儿，赵丞章才出现：“我们还以为他们就是杀青了，还羡慕来着，这么早就可以离开。现在想来，当时觉得不对劲而尽力避开危险，其实就是我们的求生欲。只不过我们都不愿相信他们出事，所以拿早早杀青当借口。后来明白了，刚拍摄就有两个角色接连死亡，要是所有演员都死了，这部电影还怎么拍下去？说不定系统就是想借拍摄弄死我们。”
这是肯定的，只不过系统也需要遵循一定的规则，必须借用角色的死亡。赵丞章他们也是够惨的，在山村里面跟那些阴森森的群演呆在一块儿，不用想都知道有多恐怖。
“方便的话把你们组其他几个人也拉进群里来吧，大家互相交流，争取在第二次拍摄开始前多做点准备。”
“好。你们说，这个源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也许答案也只能回到源世界里去寻找。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冒着一次次生命危险去探索答案，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答案。
即便面临着生死攸关的事，在现实世界里，他们也还得过普通日子——赚钱吃饭。
所以赵丞章暂时要留在剧组拍戏，不能过来和他们汇合。
姜云意从大家的谈话里提取了有用的信息放在了群公告里，还嘱咐大家多打印几份放在身边，免得哪天系统恢复了阻断他们的交流，把信息都搞没了。
这份谨慎被她称之为打工人的宝贵经验，毕竟电脑死机这种事是无数打工人和论文狗的血泪教训。
沈麒生还有差不多一周才杀青，穆夏却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剧组预算有限，杀青之后他的食宿就得自理。民宿前台上午就给他打电话，问他续不续住了。
毕竟是拍戏，剧组找了条件比较好点的地方，之后唯一能住的地方就只有几公里外镇上几家小旅馆。
当群演的收入太低，只勉强够房租和生活费。穆夏之前有时间都会找一些短期兼职做做，虽然攒了点钱，但实在不多。反正暂时他们还不会离开这个市，穆夏准备去镇上找个活儿干，等沈麒生杀青了再说。
午休时间，初秋的太阳退了几分热度，正暖烘烘地烤着这个偏僻小镇。店门口的流浪猫躺在脏污的小毯子上，倦怠地伸了个懒腰，又蜷着身子，把脑袋埋进胸口继续睡了。
抬头可见远处深青色的山峦，点缀着些许别的颜色。秋日正在用自己的颜色一点一点涂抹这个世界。
穆夏买了碗最便宜的素面，坐在门口吸溜着。
今天是第四天，沈麒生约莫后天就能杀青，两个人约好在镇上见面。姜云意是朝九晚五的打工人，有时候周末还得加班，几乎没时间聚。杨静和的剧组更是刚开机不久，离杀青还早着呢，据说这几天拍了几个大夜戏。
“我看不等进源世界，我可能就得先猝死了。”杨静和昨天早上七点发了这么条信息，就回到酒店睡得昏天黑地的。
为了防止错过拍摄通知，穆夏每天要登录好几次星璨课堂的APP，但信息一栏里始终没有消息。不过，电影专栏里倒是已经有了这次拍摄的影片列表，成片还没剪出来。
除了他们拍摄的《爱你到尽头》和赵丞章那一组的《梨花岭之恋》，竟然还有一百九十八部电影，分类全是爱情片。演员表里只显示了学员编号，没有名字。
穆夏大略数了数，差不多一千来人。这个数字当即让他一惊，继而心下一沉。
光是两部电影合计起来，死于拍摄的演员已经有三个了。一共两百部电影，加起来岂不是有三百人左右？
就算乐观一点想，其他组的演员比较厉害或者幸运，这个数字大概极有可能也会维持在一百到两百之间。
这已经称得上是屠杀了。
穆夏手心里沁出了冷汗，看着手机屏幕上一个小喇叭图标后缓慢划过的一句话：精彩大片即将上线，敬请期待！
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愤怒，想要把手机砸个稀巴烂，连带着那个源世界一起。
可他承受不起砸烂手机的后果，既是因为他没钱买新的，更重要是他如果因此无法再登录APP，源世界会不会对他采取什么行动。
到最后，这股愤怒只能像是噎在他喉间的一口馒头，吞下去哽得胸口疼，却又恶心得吐不出来。堵在胸间的一口气在身体里乱撞，最后在店长叫他的时候，随着一阵秋风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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