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御揽回府时,陆旻正在院中练剑。
他长剑在手,身形如电,矫若游龙。剑影闪烁间,或刺或挑,或劈或撩,身形于光影中腾转挪移,脚步轻盈,似风过无痕,剑花在身前身后绽开。
谢倾珩见状微微挑眉。
周御揽开口道:“久安。”
陆旻身形一顿,手腕轻抖,长剑挽出一朵剑花后稳稳入鞘,双脚站定,低头拱手,恭敬道:“师父。”
他抬头看着周御揽身后的人,一愣。
“这位是靖西王。”
陆旻闻言正要行礼,被谢倾珩抬手制止了。
他打量着陆旻,皱了皱眉:“你……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陆旻垂首站在周御揽身后,抿唇不语。
“王爷,挖墙脚不带这么挖的。”周御揽转头对陆旻道:“久安,你练了多久了?”
陆旻轻声回复道:“半个时辰。”
周御揽看着他从额角滴落的汗,不说话。
陆旻声音小了些:“一个半时辰。”
“没休息?”
“……没有。”
周御揽点头,转身对谢倾珩道:“我邀王爷回府,正是因此。陆旻性子执拗,若无人盯着,便会不顾伤势苦练。前次他腿伤未愈仍强行练剑,我只得禁他数日。今日我离府赴宴,他不会放过这机会。”
陆旻忙道:“师父!”
周御揽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继续道:“我在京中另有住处,不常回府,这点不是秘密,此外我事务繁忙,不说回府甚至时常出京,自认对陆旻关怀不周,论培养,我问心有愧。”
“虽为人师,却未尽责任,陆旻能得王爷赏识只因他生性刻苦,并非我刻意栽培。”
周御揽话音落下,陆旻错愕地抬起头。
谢倾珩没说话,他清楚周御揽说的是实话。
周御揽接着道:“久安,你武会试位居第一,靖西王想将你充作禁军,你愿还是不愿?”
陆旻垂眸不语,半晌才道:“师父希望我去吗?”
周御揽有些无奈:“这是你的选择,你在我这来去自由。”
有他这句话,陆旻抬眸直视谢倾珩,定定道:“我不愿。”
谢倾珩神情淡漠,一身杀伐之气毫不收敛,闻言冷冷地盯着陆旻。
陆旻分毫不让。
半晌,谢倾珩勾唇一笑,遗憾道:“可惜了。”
这小子运剑身法干净,身手不错,骑射也上佳,面对他刻意施加压迫也一丝不退,视线与谢倾珩绞着,那眼神与那日清晨他当街拦周御揽时,周御揽的眼神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周御揽多了层疏离,而陆旻则全是冷漠。
“那你想做什么?”谢倾珩问道。
陆旻看着他淡淡道:“我还没想好。”
谢倾珩眼睛盯着周御揽,嘴上问着陆旻:“你想入朝为官吗?”
陆旻思索片刻,摇头:“我不做官。”
“哦?不做官?”谢倾珩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如此看来,御史大夫平日是真的没对陆旻谈论一星半点有关朝廷的事,他顺着陆旻的话说:“你不做官做什么?”
说完谢倾珩又突然想到什么般,似笑非笑:“当个将军?”
陆旻竟然眼前一亮,显然被他说中,道:“可以吗?”
自然不可以。
谢倾珩当即可惜道:“将军也是官,你肯定也不想当。”
陆旻蹙眉,他有些不明白谢倾珩的意思,扭头看向周御揽。
周御揽:“……”他无话可说。
陆旻正色道:“可我想当将军。”
周御揽微微一愣,看向陆旻,平时他旁敲侧击问陆旻,陆旻都回复:“全凭师父安排。”
若非今日谢倾珩整了这么一出,周御揽估计怎么问都问不出陆旻的真实想法。
往日周御揽常对陆旻道:“有何心事尽管同师父讲,只要师父还在,总能替你办到。”
他原以为陆旻从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却不知那孩子其实字字都记得,只是不愿叫他为难,才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深埋心底。
周御揽心中五味杂陈。
谢倾珩到现在总算是知道了,御史大夫不知道从哪捡了个这么好的苗子,苗子自己不用人管就茁壮成长了,御史大夫想管都下不了手,周御揽那句“全凭他自己”,不是假话。
而周御揽也确确实实顺着陆旻的想法来,没有插手半分,没有在他面前谈论半点朝政,没有透露出一丝自己的阵营与政敌,杜绝一切可能干扰陆旻决定的因素。
半日下来,御史大夫意图在朝中培养武将这个猜想不攻自破。
既然周御揽没有把陆旻安插在朝中的想法,陆旻自身也没有入朝的想法,谢倾珩也不刻意刁难,放弃了把人充入禁军的打算。
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转身离开,背对二人散漫地挥了挥手,“御史大人回头记得把那几个歪瓜裂枣给收回去啊。”
“……”
“师父?”
周御揽收回视线:“没什么。”
他转身看着陆旻道:“莲州官兵镇压莲州盐井坍塌的消息,并扣押当地百姓,已被斩首。”
“你若想当将军,便从基础做起,逐步晋升,莲州正千户的位置还空着,你能力不差,能够胜任那个职位,有想法便告诉我,我即刻去办。”
陆旻当即同意下来。
“你说谢倾珩对你安排下去的人有意见?”皇帝对阶下的周御揽问道:“为何?”
周御揽沉默半晌,还是如实禀告:“他说臣安排下去的人是……”他顿了顿接着说:“是‘歪瓜裂枣’,他说不满那些人的样貌,让臣收回去再挑。”
皇帝闻言走下台阶,“那他要什么样的?”,走近周御揽缓缓道:“你这样的?”
周御揽面不改色,“他说用不着和臣一样,比他好就行。”
“他倒是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全京城模样能与他相比的除了你也没谁了。”
周御揽欲言又止,最终默不作声。
沉默良久,他终是开口:“臣为他挑选的人选,并非如他所说那般不堪,他不是在意容貌,而是不放心那些安插在他身侧的人。”
“朕知道,可他厚着脸皮撒泼打滚你能拿他怎么样?,他硬要如此,你便多看着他。”
“……臣遵旨。”
皇帝颔首,越过这个问题:“春猎筹备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因近来莲州一案拖慢了春猎的进度,今年春猎得在五月举行。”
“也好,算算时间也能赶在端午回来,确定好了就行。”皇帝话音一顿,转而问道:“燕王最近怎样?”
“回皇上,燕王殿下遵守旨意,日日在府中反思自己。”
玄武帝没有做声,周御揽看着皇帝的背影顿了顿,接着说道:“……燕王态度诚恳,对自己识人不清悔悟不已,此次春猎不妨解了他的禁足,让他参与其中?”
皇帝闻言动作松弛一些,转头语气不善道:“朕让他禁足半年,这才多久就把他放出来。”
“……”周御揽当即劝道:“燕王已知悔改,恳请陛下念其诚心,宽恕这一回吧。”
皇帝冷哼一声:“他还得感谢你,朕看在他态度确实不错,且你替他求情的份上,就让他参与春猎吧。”
“……皇上圣明。”
周御揽出了养心殿,路过禁军军营,把派下去的人收了回来。
这些人不解道:“御史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将我等调回去?”
他们顿了顿又说道:“还是说王爷对我们不满?”
没等周御揽回答就有人反驳:“不应该啊,咱们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啊。”
周御揽:“……”果然如此。
他没有提及谢倾珩,只说任职情况有变动,要他们回去。
等这一行人走后,周御揽没走几步就碰到了谢倾珩。
谢倾珩笑着走近和周御揽打招呼,“御史大人怎么一个人,来找我的?”
周御揽自动略过这句话:“那些人调回去了。”
“哦?我说心中怎么舒了一口气。”谢倾珩煞有介事地说。
周御揽看了他一眼,“这儿没人,别演了。”
“演?御史大人这话真是伤人。”他笑得漫不经心,“我就一肤浅的人,伤不起。”
周御揽没有被他糊弄过去,他温和一笑,有些奇怪地询问:“方才那几位大人可是说他们自从来这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不知怎么就碍着王爷了?”
谢倾珩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周御揽。
“禁军名册翻烂了吧?”周御揽淡笑道:“身边仅留两名心腹,刚遣几人到你处,便如触了逆鳞般防备,倒是挺警觉。”
谢倾珩闻言,终于放下端着的动作,似笑非笑:“没办法,我这人内向,不习惯做事叫人看着。”
周御揽无法认同他认知中的内向,但笑不语。
谢倾珩却得寸进尺,瞎话张口就来:“其实御史大人要硬给我塞人,我岂敢不从,只不过是稍微提了一点小要求罢了,御史大人要是能按照我的要求塞人,我欣然接受。”
他还嫌不够似的补充:“一时没找到也没事,不急这会儿,御史大人慢慢挑,有人满足条件了就可以送过来。”
周御揽不答,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告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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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厚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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