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揽想到这对身侧的人问道:“你们家中人一般怎么安排?”
谢倾珩闻言愣住了。
苏御揽见状突然反应过来,微微一顿,当即改口道:“罢了。”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微妙,这涉及一个家族中的规矩,属于家中秘事,他无权过问。
谢倾珩却并未略过这个问题。
“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谢家和其他几大家不一样。其他世家是后面陆陆续续出现的,但谢家自大周建朝便在了,家中世代从军,族中子弟不似其他世家子弟分布在各个职位,他们对军队和带兵打仗情有独钟,在朝中只分布在兵部等与军队有关的部门。若是在地方,便分布在当地的府衙之中,安排很单一。”
苏御揽颔首没再多问。
谢倾珩却突然补充道:“不过世家有一点是共通的,凡是任差,他们的家主必定事先知情。”
苏御揽看向他,“那便是说,官家子弟夺了修筑皇陵的差,他们家主是知情的?”
“嗯。”
难怪撤离得这般迅捷。
苏御揽望着崖壁上蜿蜒的水痕,日光将石壁晒得泛白。
太阳直射谷底,蒸腾的水汽在岩壁上折射出七彩光晕。
可即便知道这些,那些人仓皇撤离的真正原因仍旧成谜。
“陵令为了保命,必定还藏了点东西。”
“但我们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以昨晚那帮人的速度,要不是你把他扔出去了,他现在没准已经投胎了。”
苏御揽没说话,他忽然伸手抚上岩壁,粗粝的石面被晒得发烫。
他们一路走来,这一路岩壁湿滑难攀,唯独此处因日照充足而干燥坚实。
他抬脚试了试凸起的石块,竟意外稳当。
谢倾珩看出了他的意图,“那些人可能还在上面守株待兔。”
苏御揽却道:“他们或许会从前后包抄,但决不会在崖顶。”说罢,他未等谢倾珩开口便跃上岩壁,他身形轻盈,衣袖翻飞间便攀上数丈。
谢倾珩蹙了蹙眉,紧跟了上去。
待二人先后落地,谢倾珩才懂苏御揽说的“决不会在崖顶”是什么意思,几十余名玄甲侍卫严阵以待,见他们现身立即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王爷和大人责罚!”
苏御揽面不改色道:“无妨,本就是我要你们隐匿行踪。让你们看守的人呢?”
为首的侍卫正要引路,苏御揽忽觉背后如有实质的视线。
他脚步一顿,侧目望去,正对上谢倾珩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有些听不懂方才的话。”谢倾珩缓缓走过来,慢条斯理地掸去衣上尘土,“不知御史大人可否解释?”
苏御揽:“……”
见苏御揽沉默,谢倾珩自顾自继续:“你知道会有刺客?”
“有此猜测。”
“所以你故意调开守卫,引蛇出洞?”
苏御揽:“……”
他默认的姿态让谢倾珩气极反笑:“你倒是心狠手辣。”
“我有分寸。”
“昨夜若真如你所料,你便不会叫我下去了,”他逼近一步,定定地看着苏御揽,“若我当时没拦着你,你打算做什么?”
打算做什么?
一交手他便知道那些人不是燕王的人,既然如此,他们便极有可能是瑞王的人,即便不是瑞王,既然有把握杀他们,那想必也不是一般人,他手上可利用的东西不少,可以赌一把背后之人对他的筹码感兴趣。
若是赢了,他便多一条渠道,计划便可快些;若是输了,他也不是连一时半刻都撑不住,硬撑到侍卫来了未为不可。
若是两人都逃了,刺客打草惊蛇后必定不会再现身,他再想接触幕后之人就难了,不划算。
一切可能都在他心中盘算好了,他本意没打算把谢倾珩折进来,怎料却被一起带下断崖。
苏御揽垂眸避开目光,往前走去,“横竖死不了就是了。”
“御史大人。”
苏御揽脚步一顿。
“人命只有一条。”
苏御揽并未回头,他对两侧人颔首道:“继续带路吧。”
营帐内弥漫着血腥与汗臭混合的浊气。陵令蜷缩在角落,原本华贵的官袍沾满泥污,肥硕的身躯因恐惧而不停颤抖。
侍卫无声退下。
苏御揽并未居高临下,反而在矮几旁撩袍坐下。
烛火将他清隽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却照不进眼眸。
“大、大人?”
苏御揽似才回神,“昨夜的动静你也看见了。”他语气平淡,“想要你这条命的人,不但不少,身份也不简单。”
陵令闻言扑到苏御揽脚边,肥腻的手指抓住那片青色衣角:“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小的愿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他张嘴吐了一连串奉承话才反应过来苏御揽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声音戛然而止。
陵令缓缓抬头,正对上苏御揽淡漠的目光。
他越过废话,直言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小、小的不知大人所言何物。”
苏御揽神情冷淡,“我若昨日未将你安置出去,你昨夜就被杀了,现下竟还想着隐瞒了,他们便可能放你一马。你确实聪明。”苏御揽起身朝门口走去,“从现在起你便好好待在这吧。”
帐帘被山风掀起,重重拍在帐身上。外头密林簌簌作响,宛如昨夜鬼魅般的脚步声。
陵令心中一颤,呆坐在原地。
苏御揽起身,气定神闲地走向帐外。
正当他行至门口时,陵令崩溃的哭喊在身后响起,“我说!我说!”
沾着新鲜泥土的名册在苏御揽手中展开。
墨迹洇湿的纸页上,几个指印格外刺目。
一阵脚步声在他身侧停下,“这名册上都是些什么人,藏这么严实。”
苏御揽不语,将名册递去。
谢倾珩接过手,上面从七品小吏到三品大员,世家寒门混杂其间,毫无规律可循。
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只是这样为何要隐瞒?”
“我猜测……”苏御揽话音一顿。
谢倾珩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故意在“猜测”二字上咬重了音:“嗯?御史大人猜测什么?”
“我觉得他是一枚棋子。”苏御揽抽回名册,“连同这本名册,都是试探皇上的引子。有人算准了他为保命会记下这些,就等着他亲手交到御前。”
谢倾珩一愣,“这上面的人还有什么身份?”
苏御揽看着他没做声。
上面的人都是在政见上倾向燕王的人,谢倾珩不清楚朝中官员的底细,但他可是万分清楚。
这些人从未为燕王做过一星半点实事,但却在往年的朝会上恰到好处地向着燕王说一两句话,如同一颗站在分界线上的杂草,略微向一边弯曲,一有风动便回正,甚至倒向另一侧。
这样的人最容易一不小心将两边都得罪,但却是不可多得的好棋子。
他为燕王出谋划策,最是知道燕王多疑,不可能用自己的手段送一群这样的杂草任差。而不是燕王做的,这个局势下,结果便显而易见了,一旦这本名册交上去,燕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瑞王便有可能成为最大的受益人。
瑞王不确定皇上的心思,下了这样一步棋。
燕王被降罪自是皆大欢喜,便是燕王无事他也并未有所损失,他还可以隔岸观火试探到皇上的口风,无论如何他都有收获,唯独是参与进来的这些草官性命不保。
恐怕这些人一早便是瑞王的人,只是被包装成燕王的人,瑞王有意拿他们送死,他们中途反应过来,为了保命,顾不得得罪瑞王,连忙抽身离开,及时止损。
如此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瑞王比燕王有手段得多。
苏御揽算是明白为何昨夜那批人一定要他死了,他接触的人太多,瑞王即便不知他为燕王出谋划策,保险起见也不会让他活着回去,毕竟处理死人的后事才是最简单的。
两个拥有这般身份的人却都想方设法地要他的命,苏御揽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
若他的猜想没错,那便是瑞王想拿皇陵塌陷一事做文章给燕王泼脏水,而做文章也得要实事才行……
苏御揽心下有了猜测,他没回复谢倾珩,只是向周围扫视一圈,从地上捡起一块五色石,向谢倾珩抛去。
谢倾珩单手接住,他看了一眼,挑眉望向苏御揽,苏御揽微微一笑,“劳累了一夜,早些休息吧。”
谢倾珩眯了眯眼,一言不发地抛了两下石子,一同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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