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下得极大,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街道上行人匆匆,油纸伞在雨中连成一片模糊的彩色。屋檐下的水帘哗哗作响。
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在街角一家酒楼前停下脚步,牵着马立在檐下。
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不断滴落,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洼。他的一身黑衣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可他却恍若未觉,视线始终盯着门外倾泻的雨幕。
酒楼的小厮正倚在门边打盹,被雨水溅醒后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客人。
虽然此刻略显狼狈,但那人周身散发出的冷峻气质,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擦了擦手,堆着笑搓手凑了过去:“诶,这位爷,小的瞧您这一身都湿透了,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您可别着凉了,不如进来在这住个房间歇会儿换身衣裳吧?”
黑衣人闻言缓缓转向他,斗笠遮着看不清全脸,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
小厮分明没看见他的眼睛,却感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从上至下扫了他一遍,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这时,他看见眼前高挑的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连忙擦了擦额角的汗,殷勤道:“我这就去给爷安排!”说着快步引路上了二楼。
约莫半个时辰后,收拾妥当的黑衣人静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窗户半开着,他侧着身看向窗外,雨水一束一束顺着窗棂滑落。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
小厮端着热腾腾的姜汤和酒水推门进来,看到这幅场景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轻手轻脚放下托盘,终究没忍住开口:“这位爷,这雨一时半会儿啊,真的停不下来,下得小些都不容易。您不用一直瞧着,您若是着急赶路,等小些了,我上来通知您成吗?您也好休息不是?”
黑衣人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这个时节的雨都是这样的?”
“是啊,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下雨,最多也晚不过三天。”
见客人又不说话了,小厮联想到他方才的问话,瞬间明白过来他是外乡人,试探着道:“看您走的这方向,是要去北边?”
黑衣人察觉到他犹豫的语气,偏了偏头,“不能去?”
“不是不能,”小厮搓着手解释,“只是您挑的时间不好。从这条路出了烟州若是没碰见下雨还好,一下了雨,那条路排水不好,一路上都是泥。一般啊,我们都不在这个时节选这条路北上。”他顿了顿,“最好的路在兖城。可这两天雨这么大,您也不好再去兖城了。”
斗笠下的眉心蹙起,谢倾珩沉声问道:“从烟州到京城有几条路?”
小厮被问得一怔,掰着手指数道:“嘶——五、六条吧。最好的一条在兖州,最挑时间但是最短的是您现在走的这条。”他摇摇头,“但是现在下了雨,没个几天走不了。”
窗外雨势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谢倾珩不再说话了。阿福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雨声依旧。
“也就分开几日,别气了。”苏御揽站在院中,看着一脸不悦地抱臂倚在门框上的谢倾珩,实在无奈。
谢倾珩一听见苏御揽的声音,眉宇间的阴云顿时消散了大半,却还是故意板着脸,质问道:“分开几日,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苏御揽闻言无奈一笑,他自然明白谢倾珩的心思,却故意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见他不说话,谢倾珩这回是真的有些恼了。
“御揽……”他故作委屈地转过头去,话音未落,余光却瞥见苏御揽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注视着他。他一时语塞,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苏御揽见他转过来,向前走了几步,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轻轻抱住了他。笑着道:“一路小心,毕竟此后晨昏朝暮,皆会多一分挂念。”
苏御揽笑得温和,可这笑容在谢倾珩眼中却平添了几分狡黠。他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心痒的同时又软的一塌糊涂。
苏御揽说完这句话,垂头转身便要走。谢倾珩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捞了回来。他低头在苏御揽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对方略显不自在,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
“我不太熟悉江南的路,”谢倾珩将下巴搁在苏御揽肩头,声音闷闷的,“哪条路最近?我要先在京中等着你回来。”
怀中的人沉默了片刻,就在谢倾珩要抬头询问时,才听见他轻声道:“从兖城西门出城前往云城,从云城通往京城的路是自烟州回京之路最近的。”
谢倾珩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突然凑近在苏御揽唇角轻啄了一下,随即跑出院中翻身上马。
“那我就走你说的这条路,你再另寻他路吧。”他勒紧缰绳,眼中盛满笑意。
苏御揽站在原地,隔着几步的距离望着他。晨风拂过,吹动他的衣角,手指在袖中几番蜷起又松开,抬起又落下。
他抿了抿唇,眼中似有千言万语,随即化作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他抛去了往日的宁静,顺从了心中最纯粹的念想,放开声音朝谢倾珩道:“祝你平安顺遂无忧虑,祝你前程似锦多坦途,祝你春风得意马蹄疾——”
谢倾珩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他也放开声音道:“御揽,我等你——”
马蹄声起,苏御揽快走出院中,他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万般柔情渐渐散去,他静静地远望着、注视着、凝视着,直至连一个黑点都瞧不见,他才缓缓轻喃。
“谢倾珩,一路顺风,长命百岁。”
谢倾珩握着茶杯的手突然一紧,他心头猛地一跳。
那日分别时,御揽分明是特意为他指了这条最近的路。以御揽的性子,既然知道他想早些回京相见,怎会在这种时节给他指这条路?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天际,惨白的光打进屋中。
谢倾珩摇头,试图说服自己:或许……御揽只是未注意到时节变化。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
苏御揽心细如发,从未在他的事情上出过半分差错,更别说忽略天气这样明显的纰漏。
“轰隆——!”
惊雷炸响,震得窗棂嗡嗡颤动。
暴雨骤然加剧,豆大的雨点砸在窗台上,透过半开的窗户溅进来,在地上洇出一片不断扩大的水渍。屋后的马匹受惊嘶鸣,铁蹄不安地踢踏着地面,那声响像是踩在谢倾珩心头。
他猛地站起身,被衣摆带倒的木椅发出“砰”的巨响,他却浑然不觉,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去。
楼梯被他踩得咚咚作响,楼下正打盹的小厮被惊醒,抬头就见那位客人面色铁青地冲下来。
“爷!”小厮慌忙拦住他,“外头这雨下得更大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退房。”谢倾珩越过他头也不回地扔下两个字,身影已经没入雨幕。斗笠在狂风中被吹得歪斜,他却浑然不顾,大步朝着马厩走去。
“主子,这是苏家现今的账册,请您过目。” 一名仆从打扮的人恭敬地双手呈上一本装帧考究的账册,低着头不敢直视座上之人。
姜明煜懒散地倚在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随意一抬,接过账本。他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都放那吧,”他头也不抬,声音冷淡,“你可以下去了。”
侍从躬身拱手,正欲退下……
“主子,有人想见您。”门外突然传来通传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
姜明煜指尖一顿,缓缓抬起眼:“什么人?”
“那人据称是……是……”门外的人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低。
“啧,”姜明煜合上账本,“是什么?你哑巴了不成?”
门外顿时一静,片刻后,才硬着头皮低声道:“是……是大人的至亲之人。”
姜明煜一愣,他们口中的大人指的是苏御揽,那么他的至亲之人……
屋内霎时陷入死寂。
还没退下的仆从闻言立刻把头埋得更低,门外的人冷汗涔涔,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
“砰!”
一只重物狠狠砸在门上,陶瓷爆裂声中夹杂着姜明煜阴冷到极致的声音:“让他滚过来见我!”
门外人浑身一抖,忙不迭应声:“是、是!”随即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谢倾珩站在厅中,浑身湿透的衣衫不断往下滴水。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水珠顺着下颌滑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姜明煜高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眼神冰冷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靖西王方才得了数百万两白银,”他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竟连一把伞也不舍得买吗?”
谢倾珩对这番嘲讽充耳不闻,“从这里到京城最快的路在哪?”
姜明煜闻言一哂,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你在问我?”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谢倾珩面前,眼神阴鸷,“你貌似搞错了什么,若非苏御揽这层关系,凭你,在江南连我的面都见不到。”
“我不是来找事的。”谢倾珩抬起眼,漠然地直视姜明煜道。
姜明煜烦躁地一甩袖:“我管你是不是,要问路找别人去!”
谢倾珩纹丝不动。脚下的地毯以他为中心,水渍不断扩散。姜明煜眉头深深皱起,正要发作,却听谢倾珩突然道:“你是这里的地头蛇,定然有其他便捷的通道。”
“有又如何?”姜明煜抱起双臂,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他在拖延我回京的时间。”
姜明煜一愣,“苏御揽?”他猛地想起什么,追问道:“什么叫拖延你的时间?你不是过几日才回去?”
谢倾珩机械地转过头,眼神空洞地看向姜明煜,嗓音沙哑,“你说,什么?”
姜明煜被这眼神看得脊背发寒。电光火石间,他从谢倾珩怪异的言行中突然反应过来,他脸色剧变。
“艹!”姜明煜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苏、御、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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