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江宛没有辩驳,只是缓缓地跪坐下去,深深地低下头,如同放弃了抵抗。这反常的顺从,反而让堂上气氛更加诡谲。
这时,殿外侍卫高声禀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默:“启禀陛下,礼部尚书元诠元大人求见!”
江奕沉声道:“宣!”
只见元诠手执一卷书稿,步履从容地踏入这肃杀的大殿。
他身后,数名小吏抬着几大摞厚重的簿册紧随而入。
殷书绝慵懒的姿态瞬间绷紧,他死死盯住那些簿册,知道那必是他昨日没要来的东西,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元诠无视周遭各异的目光,径直行至御前,躬身行礼:“微臣元诠,参见陛下。”
江奕看着这个年轻却沉稳的尚书,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丝温和。
这不仅是对元诠本人的欣赏,更是对其母元珂这位鞠躬尽瘁的老臣的感念。
“元诠,你母亲元老尚书,身体可还康健?”
“谢陛下垂询。家母身体尚算硬朗,只是时常感念太上皇与陛下昔年知遇提携之恩,仍想在残烛之年为社稷再尽一份力。”
江奕闻言,目光扫过堂下众臣,颇有些感慨:“元老尚书此言,深得为臣之道。她一生克己奉公,殚精竭虑,堪为百官楷模。朕希望尔等,无论身居何职,都当以元老为榜样,心怀社稷,恪尽职守,勿负皇恩浩荡!”
“臣等谨遵圣谕!”堂下众臣齐声应和。
江奕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元诠身上:“元卿,你此时觐见,所为何事?”
元诠目光直视皇帝,仿佛周围众人皆为虚影,朗声道:“陛下,臣近日整理各司官吏履职档案,深感诸位同僚夙夜在公,案牍劳形。其中,尤以萧大人在西遥城查案期间最为辛劳,可谓日夜不休,片刻难安。”
“哦?”江奕目光微凝,“竟至如此境地,何以见得?”
元诠转身,从一名小吏手中接过一本长卷簿册,朝着江奕摊开,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内容,记录之详尽令人咋舌。
“陛下请看,此乃萧大人自九月廿八日抵达丰却城,至冬月初一随使团返京止,共三十六日内的详尽行止记录。由泊州当地官员按吏部旧规,逐日逐时记录在案,事无巨细,悉数在此!包括几时起身,几时安寝,何处公干,所办何事,甚至所书何信,交予何人,皆一一列明,绝无疏漏!”
江奕起身步下御阶,亲自走到那簿册前。
皇帝的目光快速扫过一行行清晰记录,越看越是震撼。
这哪里是记录,分明是将萧荣那段时间的一举一动都悉数罗列!
殿上之人皆心如明镜,整整三十六日,整整三十六本簿册,将萧荣忙碌的行踪详尽记录,侧面证明了萧荣没有时间、有机会与戚夜阑密谋铜器交易,更遑论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给远在京城的容意公主传递密信。
江奕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十月十六日那一页,手指点向一行字迹:“萧荣,十月十六日,你曾与泊州知府杨恕云、同知戚夜阑二人于案牍库内独处两炷香之久。彼时,你们都干了什么?”
沉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江宛早将在西遥城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她。不止如此,江宛以萧荣的身份做的所有事,沉璧都知道,这也是江宛安排沉璧为贴身侍婢的缘由。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回陛下。那日戚大人以驱虫的墨香为由将我迷晕,偷偷调换了我的贴身衣物,其目的,是在公审之日构陷我与泊州知州张时客私通。奴婢被迷晕长达一炷香之久,这便是那日在案牍库内的情形。”
“戚夜阑,容意公主所言,是否属实?”
戚夜阑头扭向萧荣,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萧荣不太对劲,但眼下无暇顾及这些,她笑道:“萧大人,你这戏演得当真精彩!若非我那日在场,差点就要信了你的话。那日在案牍库,你直截了当地问我铜器的下落,你说你身后之人看上了这批货,要我配合演一出‘公堂撕衣证清白’的好戏。表面是查案,实则暗度陈仓,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好让你与容意公主顺利买下这批铜器!”
双方各执一词,案情再次陷入僵局。
江奕眉头紧锁,看向元诠:“元卿,你提供的行止记录,虽能证明萧荣行动受限,却无法直接证明她未曾与戚夜阑密谋,亦或容意公主未曾收到密信。仅凭此,尚不足以推翻人证物证。”
元诠从容不迫地转向另一名小吏,接过一本更为厚重的簿册:“陛下,方才所呈萧大人行止记录,仅为佐证其一。臣这里,还有督察院存档的,京城近三个月所有往来书信的详细登记总录!在此期间,除宫中例行的请安折子及陛下、太上皇处发出的谕令外,谦华殿未接收过任何信函,更无任何可疑信物能避过宫禁盘查,悄无声息送入公主手中!另外,还请陛下明鉴,纵使民间偶有飞鸽传书能入京城,然皇宫大内,禁卫森严,任何未经登记、查验的私密信件,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达容意公主寝宫!依臣来看,所谓公主接收密信、部署阴谋之说,纯属子虚乌有!”
江奕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喟然长叹:“一方言之凿凿,铁证如山;一方条分缕析,力证清白……朕登基以来,还从未遇过如此扑朔迷离的案子!”
袁一野立刻出列反驳:“陛下,元尚书的证据很牵强啊,不管是记录簿还是书信登记簿,都可能有漏网之鱼,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啊?可戚夜阑的人证是活的,从谦华殿和萧府搜出的清单是真的,桩桩件件,皆指向容意公主与萧荣勾结走私禁物。望陛下明察秋毫,勿被旁枝末节混淆视听!”
江奕不再看那些簿册,而是缓步至跪在中央的江宛面前,俯视着她:“宛儿啊,你自幼体弱多病,朕与你皇祖父对你百般怜惜,何曾想过你会卷入此等滔天风波?朕实不愿相信这些罪名会落在你头上,宁愿此刻,你能抬起头,为自己辩白几句。今日这场审判,你皇祖父本该亲临,可他年事已高,见不得你受委屈,更见不得你做出那等祸国殃民的孽事。宛儿,朕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有话说?若再无辩言,朕只能再将你收押,直到真相水落石出之日,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否则,国法难容,民心难安!”
江宛缓缓抬起头,眼底深处,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丝冰冷的恨意。
她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无非又是拿太上皇来压她,想逼她继续扮演那个顺从的“囊中之物”。
然而,她早已不是昨日的江宛,那些话她已不再相信,更不再能动摇她的心智。
但她还不能翻脸,至少现在不能。
若是现在就撕破脸,就算她洗脱了罪名,最终还会落得个不孝之名,她要全身而退,要等待一个能彻底扭转乾坤的契机。
“容意公主依旧沉默!这是默认其罪了吗?”袁一野见机插话。
江宛依旧垂眸静默。
就在江驭辰和殷书绝以为一切已成定局之时,殿外再次传来侍卫急促的通传:“启禀陛下!驸马宫泽尘、潘府次女潘玉麟求见!言称有紧要证据呈献!”
江宛瞬间抬起头,面纱之下是一抹无人察觉的笑。
袁一野脸色骤变,下意识看向江驭辰,江驭辰端坐的身形也几不可查地一僵,随即紧紧瞪了他一眼。
他慌忙出列阻拦道:“陛下!事发之前,萧荣、容意公主皆与驸马素不相识。那潘家次女更是未及笄的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陛下仁慈,未曾让二人下狱已是天恩,此等紧要公堂,岂容他们胡闹添乱?请陛下速速将其驱散!”
江奕猛地转身,龙目含威,厉声道:“驸马乃宫家嫡子,潘氏亦是名门世家之女,此等身份,岂会不知轻重,贸然搅扰公堂?他们联袂而来,必有足以震动案情之重证!即刻宣他二人觐见!”
传令官高声唱喏。
宫泽尘和潘玉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今日宫泽尘择了件深灰色的长衫来,他素来不喜这样暗淡的颜色,但既然要办一件大事,事成之前,不宜张扬。
两人齐声道:“微臣参见陛下!”
江奕道:“驸马来,可是为了为容意公主举证?”
宫泽尘一眼就看到跪在最前方的江宛,心想终于向她证明自己了。
“回陛下,微臣与容意公主相见恨晚,坚信容意公主不会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但光凭微臣本身不能证明容意公主的清白,臣来觐见,是带来了一个重要的人证,现正在殿外等候。”
江奕惊异不已:“快,宣证人!”
只见一个年轻的婢女搀着一个中年女子走入殿中,那中年女子一脸天真模样,时而东张西望,时而发出些傻笑,庭上没人相信这样痴傻的人竟能为这弥天大案举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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