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音看了他一眼,小声咕哝:“我只知道谢少监以前嫁过人,其他的事不太清楚。”
丁莹沉吟:“事涉私密,外人不知内情,倒也不便妄加评断。”
这是持重之言。邓游和梁月音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三人叫完几样酒食,又听那几人接着议论道:“那位霸道之事又何止这一件?秘书省本该由秘书监执掌。可我听说她刚出任少监,就用手段把原来的李监排挤走了。没了顶头上司,她才好在秘书省一手遮天。否则一介少监,如何敢妄称兰台?”
“还有高相国弘久三年以中书舍人知贡举,旋拜礼部侍郎。按以往的惯例,弘久四年也该由他放榜才是。可不知那位向圣人进了什么谗言,竟然抢去了当年的主司之职。今次不知又使了什么法子,事到临头还能让她揽了去。”
“这人如此奸猾,”有人不解地问,“为何圣人还深信不疑?”
此言一出,酒肆顿时鸦雀无声,好似空气忽然凝固一般。梁月音暗觉好笑,可又不便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好将头转向一旁,并用衣袖掩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吞吞吐吐地回答:“这……这自然是圣人被她蒙蔽之故……”
“对对对,”另有一人附和,“就是被她迷惑了。须知此人惯会矫饰,又喜逢迎,且极擅花言巧语,说来真是空负了这一身才华。要说其父当年受人敬重,颇有时称,谁想家门不幸,竟生此奸女。”
“我听人说近日时常陪伴在圣人身侧的那位少年郎君便是她引荐的。圣上再如何英明,也禁不起这等谄媚啊。只是可怜我等,将来要拜这么一位座主。”
听得风流之事,立时便有人暧昧发笑:“她择选男子进献,想必阅人无数。你们说她自己有没有收用几个?”
“此等艳福,岂能放过?我猜定是有的。”
“要说谢主司年岁虽然略大了些,却颇有几分姿色。那些少年郎跟了她,倒也不算吃亏……”
听他们越说越不堪,梁月音几乎要拍案而起,却被丁莹拦下。
“你听听他们这些话!”梁月音怒道。她不信丁莹身听见他们将如此污秽的言语加诸于一位女子身上,还忍得下去。
丁莹自然也对他们的言辞不满,只是梁月音向来是个急脾气,所以她下意识地伸手阻止。回过神后,她亦觉得应该有个说法,于是道:“我去和他们理论。”
丁莹向来平和,此番竟要出头?梁月音将信将疑,便暂时忍下愤怒,看她行事。
只见丁莹整了整身上衣衫,缓步走向几人:“几位必先。”
那几名举子回头,见丁莹虽着白襕衫,却是女子,已先有几分倨傲之色。其中一人更是冷冷问道:“有何见教?”
丁莹微笑道:“适才听闻必先高论,在下已知诸位乃正义之士,深感佩服,故而冒昧前来,一表敬意。”
听她恭维,那几人面色稍霁,口中却假意推辞:“哪里哪里。”
“几位高风亮节,”丁莹续道,“定不屑与那卑劣之人同流合污。想必明日科场,几位是不会现身了?否则将来拜谒恩府(注2),向此等小人卑躬屈膝,岂不是德行俱丧?”
那几人闻言俱是一愣,露出难堪之色:“这……倒也不是这么说……”
丁莹视若无睹,向他们从容拱手:“如此气节,在下万万不及,只能恭祝诸君来年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此言一出,梁月音登时笑出声。丁莹平日不声不响,没想到一开口就如此毒辣,让她十分畅快。不过那几人皆为男子,她担心丁莹吃亏,连忙拉上邓游,一起站到丁莹身后。
几名举子被丁莹挤兑,心中都很恼怒。可丁莹这番论调竟然颇为严密,让他们一时之间难以反驳,难不成真为了前程承认自己败德丧行?几人正不知如何是好,酒肆中忽然响起一阵掌声,引起了诸人的注意。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角落里坐着一名举子。不过他独自一人,之前又一直背向而坐,是以在场的人之前都没怎么注意他。
那举子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竟然是位面如冠玉、英俊潇洒的年轻郎君。见众人都看过来,他便停了掌声,起身走向丁莹。
除丁莹之外的人看清他的面容后,都有些震惊。梁月音更是轻呼一声。丁莹虽不识得他,不过见了其他人的反应,她已猜到这举子有些来头。本年赴考的举子里,名气最大的是萧述和崔景温。莫非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她正在心中推测,那举子已向她含笑拱手:“可否请教必先名姓?”
梁月音想他在旁听了这么久,也没见吭一声,不知是何立场?她刚想提醒丁莹一句,让她谨慎些,不料丁莹已坦然回答:“丁莹。”
那人点头,又自我介绍:“在下萧述。”
因为已有猜测,丁莹听到这名字也不吃惊,平淡道了声:“久仰。”
萧述则回答:“幸会。”
“不知必先有何指教?”丁莹想他此时出面,定有缘故,便直接了当地问。
萧述微笑:“不敢。足下方才妙论,在下十分佩服,诚心结交。不知……”说到此处,他的目光扫了扫丁莹身后的梁月音和邓游,才又客气问道,“可否邀请三位共饮一杯?”
丁莹听他语气诚恳,又回头看一眼梁月音和邓游,见他们都没有反对之意,也就应了。萧述微微一笑,抬手请他们到自己这边入座,然后又叫店家加几份酒菜。从头到尾,萧述竟是没看其他人一眼。那几个辱骂谢妍的举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萧述不比其他举子,是他们不敢随便得罪的人,最后只好灰溜溜地离了酒肆。
“痛快!”几人一走,梁月音便拍着丁莹的肩膀说,“看你平时闷葫芦一样,想不到口舌上如此厉害。不过你向来都愿息事宁人,今日这表现竟有些不像你了。”
“我记得那几个人,”丁莹说,“前几日我们去谢府时,他们也在。为了求见谢少监,他们不惜献媚于谢府家仆。当面谄媚,背后诋毁,实在令人不齿。”
梁月音恍然:“原来如此。”
难怪丁莹如此不留情面。这副嘴脸着实让人反感。
“几位似乎对谢少监颇有好感?”萧述问。
丁莹微微垂目,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并不了解谢少监。但是刚才那些话是何等不堪,必先应该也听见了。何况他们所叙之事,未尝没有捕风捉影之意,不见得就是事实。”
梁月音则比丁莹直接许多:“我等女子因谢少监当年上书得以赴举,算是受人恩德,岂能任她被小人毁谤?”
邓游看看丁莹,再看看梁月音,挠着头说:“我,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想圣人既然英明,应该不会被蒙蔽至此吧?”
萧述点头:“都言之成理。”
丁莹对他的言论无甚意见,没有说话。可是梁月音见萧述没有表态的意思,却有些按捺不住:“不知必先对谢少监是何看法?”
萧述没有急于回答,而是为他们各斟了一杯酒,才缓缓道:“我对谢少监所知不多,不过我看她之前两次知贡举,排榜尚算公允,且奖拔不少孤寒之士。”他于此处稍作停顿,然后展颜一笑,“于我等贡士而言,主文者称职就已足够,其他事又何必挂心?”
这话在座三人倒是都不反对,于是宾主尽欢。因第二日便是试期,四人用完酒食即便各自散去,准备明日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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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唐代科举的主考官可选择关系比较密切的同僚帮助选人,称为通榜。不过通榜只负责推荐人才,并不参与其他决策。
注2:也称恩地,是唐代对座主的称呼。
如果单纯从戏剧角度考虑,几个男举子议论谢妍时的言辞应该再恶劣一点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但是谢妍是我个人很喜欢的角色,写到这种程度差不多是我的极限了。何况这个故事的读者基本都会是女性,我觉得再加强这方面的描写也容易让大家不适。我料想大家也不难想象一位事业成功且有一定争议的女性会面临什么样的舆论环境,尤其这位女性还相对年轻,且长得很漂亮,总之大家意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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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省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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