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尘埃落定

当晚,陈喜收拾好行李,确保贵重物品都带上了以后准备连夜离开。

可突然……

“叩叩——”

清晰简单的敲门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寂寥和骇人。

陈喜知道这节奏只有李枣敲得出,便开门睥睨:“你干嘛?”

李枣仰视,声音平静:“陈姨,我来接你上路。”

陈喜嫌弃这话有些晦气,给了李枣一巴掌。

“啪——”

“重新说。”

李枣像是感受不到疼痛那般,继续仰视:“陈姨,我来接你去见我爹。”

见一个死人,陈喜的脸色越发难看。

“啪——”

“再说一遍。”

李枣仰脸:“陈姨,我来接你去见我爹。”

“啪——”

“重新说,一直说到我满意为止。”

……

“陈姨,我爹想要见你。”

“啪——”

……

“陈姨,……”

“啪——”

……

数不清的巴掌声里,陈喜因为吴玉而产生的恐惧逐渐消失,她看着脸上渗血的李枣心满意足——她陈喜可不是个任人摆布的。

她不再急着离开,施舍一般开口:“带路。”

一具连空架子都不剩的尸体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李枣很听话,瘦弱的身子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地里,随着轻风飘摇,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一路上没遇见别人,陈喜的心情更好,她给了李枣一颗糖:“你倒是运气好,不靠谱的爹早早就死了。”

陈喜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就是将那个卖了她的爹推下山崖,简单又酣畅淋漓。

后来,她无家可归,趁着战乱从青楼里面逃出来。

说来也是可笑,她恨透了青楼里面折磨她的老鸨和顾客,最后却偏偏落得个靠这些人吃饭的下场。

不过嘛,刽子手和猎物,心情总归是不同的,陈喜回忆起过去的年头,想起那些毁在她手里的生命,心里竟没有丝毫感触,只觉得那些人没能给她赚来大钱,真是晦气。

李枣接过那颗糖:“娘。”

“啪——”

陈喜又扇过去一巴掌,她钳住那张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我可生不出来这么丑的女儿。”

她打量着这临时搭建起来的木草房子,看着正中间嗤笑:“一罐子的事情还要用上棺材,也不嫌浪费。”

李枣:“不浪费。”

“啪——”

陈喜甩甩手:“我让你说话了吗?”

她踢一脚李源的棺材:“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我是怎么杀了你爹的吗?”

她指着焦黑的土:“我跟他说,只要他帮我处理了金福的尸体,我就撕了你的卖身契。”

“啪——”

李枣被摔倒在地,脸彻底烂开。

陈喜冷哼:“你倒是有一个好爹,屁颠儿屁颠儿就在院子里面挖个坑,将金福的尸体丢了进去。”

“这样也不错,”她忽而笑道,“你爹死得不孤单,还有个金福陪着他呢,人家可还是个捕快,倒是便宜你爹了。”

“我爹看见你撕掉我的卖身契了吗?”李枣抬头,不同寻常地说了一句长话。

“当然……”陈喜从胸前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用它扇了扇风,恶劣笑道,“没有。”

李枣看着那张脆弱的纸,神情呆滞。

突然地,陈喜觉得奴役李枣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她便提出建议:“你烧死谢家全部的人,我就带着你去过好日子,怎么样?”

李枣没回答,她走到李源的棺材前:“陈娘,你要看一看我爹吗?”

陈喜极其厌恶“娘”这个称呼,此时耐心到顶,二话不说过去揪住李枣的头发,疯狂扇了几掌:“再叫我就让你彻底说不出话来!”

李枣随她抽打,毫不抵抗,意识模糊里,她只记得她爹说过,要好好听陈姨的话,把她当成娘亲一样对待。

自这句话以后,她对陈喜越亲近,她爹就会对她越好,虽然偶尔会伴随着她看不懂的哭闹,但李枣很满足,她的世界终于不再是只有好奇,而没有回应了。

李枣很珍惜这样的日子,陈喜会带她去奇怪的地方,看一些奇怪的事情,还脆脆地笑着,说她想做都没人要,然后赶她去劈柴、挑水、打扫屋子,最后再塞给她别人不要的果子。

回到村子以后,陈喜会将她还给李源,两个人常常爆发争吵,李枣从开始的惊慌到最后已经麻木。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那个总是要带走她的宋流萤,心里不禁产生反感——李源、陈喜、她,他们是一家三口,谁都不能拆散他们!

可是……

李枣强撑着睁开眼睛,一片模糊的红雾里,陈喜狰狞的脸忽远忽近——她娘……杀死了她爹。

她娘杀死了她爹,这句话开始盘旋在李枣的脑子里,像是梦魇一般纠缠着她,让她解脱不得半分。

“嘭——”

陈喜将人丢下,拍拍手:“无趣,我走了。”

李枣感受不到疼痛,她看着燃烧在脚边的火盆,看着就要走出去的陈喜……

“啊!你在干嘛!”

陈喜突然被李枣扑倒。

“疯子!疯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娘……娘……娘……”

瘦小的李枣呢喃着,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将陈喜拖到火边,按住那满头长发就往火盆里面塞。

“呃咳……呼……救、救命……”

陈喜挣扎着去扒脖子上的手,呼吸渐弱。

“娘……娘……娘……”

终于感受不到陈喜的抗拒,李枣松开手,一下子坐倒在地。

火势蔓延,周围渐热。

李枣匍匐到那具燃烧的身体上面,摸着手边的棺材:“爹,我带着娘来见你了。”

火光冲天。

“造孽啊。”

“死了也好,免得活着受罪。”

“好端端的,怎么就起火了?”

……

“都不安排个守夜的,李家也是心大。”

……

宋流萤神色平静,转身:“走了。”

谢濯看着那烧焦的土地,黑色的木灰在空气里游荡,缓慢而漫无目的。

帮忙的人忙碌着清理现场,时不时说说笑笑,转瞬又唏嘘几声。

他看见陈喜的钗子被从灰堆里捡起,进了一截脏污的粗布袖子。

有人去看李源又碎了一些的骨头,有人哄着啼哭不止的孩子,有人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几铲黄色的泥巴下去,那座曾经大树耸立的院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堆。

谢濯最后看一眼姿态各异的人群。

“你要去做什么?”他问宋流萤。

“回家。”

“你想离开羊柳村吗?”

宋流萤看一眼**的太阳:“谢濯,你是被吓到了吗?”

他笑道:“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如果这样就要离开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再有一个地方能让我留下来了。”

谢濯对死亡并不陌生,只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潦草的场景:“我以为死亡是人生中最隆重的事情。”

故而要庄严,要肃穆,要比照着规格做到最好。

不能缺了沉痛的哀悼,不能少了最高礼制下的陪葬品,还要等着皇帝的圣旨……

谢濯记得,他的祖父从去世到下葬,光是白色的灯笼,就挂了整整三个月。

宋流萤扯一根狗尾草,语气轻飘:“那是你们大户人家的事。”

谢濯侧目看他。

宋流萤笑着:“死就死了,有什么好隆重的,难道还会因为酒席上用的米好上那么一点点,死人就变成活人了吗?”

谢濯轻轻抿唇,没接话。

宋流萤没去关心他,转而说道:“丑话说在前头,你那两头猪可以养在我的猪圈里,但猪食我可是不会管的,猪粪也是,你必须自己去清理,一天一次,但凡少了那么一天,哼哼,我就把你的猪宰了吃了!”

谢濯没什么讨价还价的心思,淡淡应了一声:“好。”

他此时就像一条出生便在温泉里的小鱼,陡然掉进了冰窟窿里,陌生的认知刺激着他的思绪无法平静。

他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因为似乎处处都是问题,又好像处处都不是问题。

宋流萤并不意外于谢濯的爽快,他就是故意挑着这个时间点说的,免得这个人推三阻四,烦人得很。

和他不一样,谢濯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一看就知道是没经历过多少死亡的,更遑论是千奇百怪的,或让人心酸,或令人呕吐的死亡方式。

李枣是他接触到的第一个,或许还会是最后一个,心里有点波澜,甚至是惊涛骇浪都很正常。

宋流萤这样想,并不是要将谢濯与自己割裂开的意思,相反,他们之间是有着相似之处的。

这种相似之处指的并非是生活背景,而是更为模糊的、肉眼难以看出的情感状态。

宋流萤想起自己刚刚理解“死亡”含义的时候,看见死人的情绪就像现在的谢濯,无措、难过、悲哀、……复杂到无以复加。

可如今,再看着相同的场景,他只会淡淡扫过,而后继续自己的日子。

尘世浩大,游住着无数个谢濯,也游住着无数个宋流萤。

最好的祝福大概就是——谢濯不要变成宋流萤。

“你在笑什么?”谢濯顺着宋流萤的视线看去,只有绵延不尽的绿地。

他想清楚了一些,觉得自己大概是在为生命的不被重视而难过,可他也不过双手双脚,救不了谁。

宋流萤抱臂,呲牙:“想着你每天都要铲粪,开心。”

谢濯:“???”

不是,什么铲粪?谁要铲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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