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恋

温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她曾无数次地如同青春期的天真少女一般,去想自己对于所爱之人的重要程度。

起初是很重要,后来是有点重要,再后来……

她就不敢去猜了。

陈园芳双手扶着渡漆的铁栏杆。

他与温顺在学生时代,的确交流不多,可此刻却清晰地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温顺方才所惆怅的,“连他都记得她”,这个“她”并不是自己。

而是,另一个杳无音讯的人。

她也知道,陈园芳将自己单独喊出来,是要问她什么。

杯中清甜的桃汁,被温顺低头抿了一小口,而后略带些惋惜地说道:“我知道的消息跟你差不多,她这些年从未和我联系过。”

陈园芳青筋暴起的手抓紧了栏杆,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她是个坏女人。”

温顺听到向来好脾气的陈园芳,居然在人背后讲出了这些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怎么坏啦?睡了你,又不要你了么?”

说到这里,她的眸光有一些黯淡。

可也只是一些而已,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平和,或者说空洞。

陈园芳默了良久,才沉沉地道:“比这还要坏。”

温顺揪下了一瓣石榴花,放在手心轻柔地吹了出去。

她平静而坚定地道:“园芳,你信我,称意若是真的喜欢你,那无论过多久,她都会来找你。可如果她不喜欢你,那走了就走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陈园芳看着楼下被风吹落了一地的石榴花瓣,偶感而发地冷笑道:“已经十年了。要想出现,早就出现了。”

他没有她那样乐观。

从一开始,就是很无望的。他没想过拥有她,更没想过与她有什么。

只是有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念头,能偶尔得知一下她的近况就好。

温顺笑着看陈园芳,忽然将杯中剩下的桃汁泼了上去。

他精心搭配的得体衣着,被她毁了个彻底。

不过没关系,反正想要展示给她看的人没来,穿什么都已然不重要。

况且,他知道,温顺自从跟楚溺谈了一场恋爱后,就病得不轻。

这些年,陈园芳一直不允许自己有太多的时间和心思,耗费在李称意身上。

就是害怕他会在异国他乡,对一个人的思念成狂,却得不到任何解脱之下,变成温顺这样。

平静的,只听得进自己话的疯子。

温顺对着陈园芳轻讽一笑,转过身后背依靠着栏杆,娇艳的石榴花搭落在她的肩头:“既然觉得她不会回来,那你又千里迢迢回国做什么?又何必问我她的消息?”

陈园芳一时语塞,在调整了好一会儿后,才淡淡地不怎么甘心地说道:“就是,随便问问。”

温顺张开双臂,头微微后仰着,在微凉的风中惬意舒展着身体,几乎与身后的石榴花树融为了一体。

“陈园芳,其实,做人最忌讳你这样了。要么彻底放下,要么刻在心里,都好过日日夜夜地辗转反侧,不知道该放还是不放。既承担不起想念的后果,又无法忍受失去的痛苦。”

陈园芳看着温顺手中,空荡荡的玻璃杯,里面罩上了一层桃汁黏液。

他开口道:“你把他刻在心里,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他,那他之后有再出现过吗?”

哐当一声,玻璃杯从她的手中滑落到一楼的庭院处,摔成了碎片。

温顺的脸上突然有种冷寂的苍白。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起身,整个人几乎沿着栏杆往后倒去。

陈园芳一把将她拉扯了回来。

温顺没有丝毫的劫后余生之感。

对她而言,活着也行,死了也可以,都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

陈园芳将她推去了对面的墙上,她像烂泥一般地缓缓滑落到地上。

眸中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是望着繁茂的石榴花发呆。

陈园芳靠在栏杆上,克制而激烈地喘着气。

“温顺,我不会像你这般沉沦堕落,让年迈父母为你担心,可我也从不会高高在上地指责你。所以,感情的事,也请你不要刺激我。”

温顺并没有怪陈园芳故意提起楚溺,她亦知道,他是在刺激自己,以报她刚才说他做人不痛快的仇。

可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原来,陈园芳的脾气,并不怎么好。

或者说,李称意带走了他人生中,所有可能的称意时刻。

她竟不知道,原来他也有讲话这么扎心的时刻。

爱情这种东西真是有趣,无论是得到它的人,还是得不到它的人,都会性情大变。

可温顺到底比陈园芳还要勇敢一些。

她蹲坐在地上,缓缓地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一下,轻声道:“没事的,园芳。我在最初的时候,就想到过今天,我能承受。”

否则,也不会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陈园芳冷冷沉沉地劝慰她道:“温顺,楚溺是不会回国的。他在国外的日子过得很潇洒,就是不用找人打问也知道,一个有钱有颜的少爷,身边女人是少不了的。只要他想找,什么样的都有。”

温顺的眸光低垂下去,眼中不再映着满满的艳红色石榴花,而是二楼走廊里灰扑扑的水泥地,上面还有因年代久远,而发裂开的不规则纹路。

有些话,不用他说,她也知道。

陈园芳不知是在劝她,还是在劝自己:“温顺,你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不必留恋过往那些根本不在意你的人。

他们主动退出你的生命,就是不想你再过多纠缠。

不远处有清晰的高跟鞋声传来。

鞋跟不是那种恨天高,对方步子走得也柔,所以听起来像一支节奏轻快曲子,并不会给人产生压迫感。

苏浅息穿着剪裁得体的旗袍,拿着花团扇,扇柄坠着一只圆润的玉珠。

红色的流苏被微风吹得摇曳。

她是这家二层农家小院的老板娘,也是他们的高中同学。

每次同学聚会,都是她在班级群里提议组织的。

对班里每个同学的发展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你们两个怎么到外面来了?不热呀!”

苏浅息走到蹲坐在地上的温顺身旁,以为她是中了暑气,绣扇轻摇着给她扇风。

陈园芳不擅长交际,尤其是这种没有目的性的交际,他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苏浅息直接拿扇子戳了他一下:“你看看你,都是老同学,这么拘谨干什么呀?喝了几年洋墨水儿,不会说家乡话啦!”

陈园芳受不起打趣,笑着敷衍道:“没有,刚刚还跟温顺聊了聊,确实是好多年不见了。”

苏浅息意味不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徐徐流转:“哎呀,我说你们两个,当初班里最木讷少言的两个人,现在长大了也还是往一处躲清静,也显得我们太聒噪了些。”

陈园芳刚想说,没有的事,就听苏浅息对两人问道:“你们刚刚在聊些什呀?”

不等陈园芳编个谎话,就看到温顺缓缓抬头,像小孩子一样对着苏浅息痴笑:“在聊初恋。”

“哇塞,你们两个小木头,还有初恋呐?快说来听听。”

陈园芳耻于将李称意说出口,他甚至不会在诸多同学面前,当众提起她的名字。

就连问事情,也只是找最不爱生事,且有精神病倾向的温顺。

这样就算她说出去什么,也没有人会相信。

在意一个不可能会出现的人,对陈园芳而言,是很蠢的一件事。

他不愿意给人嘲笑自己的机会。

因此,在苏浅息问出话来之后,他只是嗤笑了一下,便随意地敷衍道:“你听她瞎说,谁会跟她聊那些?”

陈园芳不愿意再留在此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桃汁黏液:“我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先去处理一下。”

苏浅息点了点头,也就没再多问。

她刚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陈园芳身上的异样。

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提。

对方觉得尴尬的事,都是不该主动问的,要等人家主动讲才可以。

生意人自然懂这样的道理。

可她到底还是只能做些小生意,没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对陈园芳这样的人来说,问他脸上残存的桃汁黏液,比问起他的初恋更容易让人接受。

初恋于他而言,是不能提的禁忌。

两个小木头人,走了一个,留下一个。

她自然要就在这个上面费功夫。

苏浅息蹲到与温顺同一高度,仍轻柔地给她扇着风。

“温顺,今天的饭菜好不好吃呀?”

温顺不像陈园芳那般落荒而逃,她已经能自然地应付此类的问询。

“好吃,那道糖醋小排特别不错,外焦里嫩,芝士芋泥口感绵密,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甜品。”

苏浅息轻撞了她的肩膀一下:“你呀,就爱吃这些小孩儿菜。回去时候给你带点儿怎么样?留做晚饭吃。”

温顺笑着点了点头:“那,谢谢啦。”

“唉呀,多少年老同学,你还跟我说这个。你就是没钱了,路过我这儿,想进来吃一顿,我也是给你吃的。”

苏浅息说着体己话,手里扇动着花团扇,可无论摆动的幅度很大,扇坠上的玉珠,始终是恒定不动的。

温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尤其是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在同学心中的位置。

非亲非故的,就算一时落魄,又凭什么叫人救济呢?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况且,她的日子过得这样糟糕。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她是穷,不是急。

没人会在她的身上,耗费太多的心思,人际交往的前提是有利可得。

可与她这样的人走近,又能有什么利呢?

一个精神病患者。

不给人惹事儿,人家就烧高香了。

有些话听听就算了,她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了。

说这话的人也不是。

苏浅息觉得几句关切的话,已经足以让温顺软化。

她忽然神秘兮兮地凑了过去,发间的水晶发簪,不小心戳了温顺的太阳穴一下,不过两人谁都没在意。

一个兴冲冲地想吃瓜,而另一个只剩一副空洞的皮囊,受什么样的伤都不会痛。

温顺表现得十分淡然,她微微仰着头,对着远方天际的火烧云,轻声道:“浅息,我们是老同学,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啦。”

苏浅息娇娇地“嗯”了一声,而后像如获至宝一样开心地说道:“那我可就真的问啦!”

即便是得到了她的允许,苏浅息仍担心她当众发疯,于是边看她的脸色边试探地说道:“那个,高中毕业后,大家虽说都各奔东西,但彼此多少还是有些联系的。可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谁都没有你的消息。”

“后来你再出现在大家视野里,就是已经进厂工作了,这么多年过去,我看你始终是一个人单着。刚刚听说你们在聊彼此的初恋,我想知道你的那个人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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