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演奏会散了场。夜风更强劲了，刮得江千月长发乱飞，发丝粘在口红上，又被她拨开，她静静看着对面等候她已久的男人。
苏亭照站在榕树下，一手插兜，一手夹着烟，微弱的火星儿在他指尖明灭，烟雾随风而散。
苏亭照以前从来不抽烟。
他们曾经窝在沙发里看文艺港片，气质忧郁的男主角和香烟是绝配，每当看到男主角在破败而晦暗的房间里吞云吐雾时，江千月都止不住感叹“真劲啊”，然后她便看向身侧的男友，苏亭照的气质干净又清冷，和忧郁颓废沾不上半点关系，这样的人就该手持冰冷的仪器，在实验室里探索科学奥秘。
她想象不出苏亭照抽烟的样子。
而现在，隔着一条马路，他抬眼望过来时，她好像看到一座冰山在融化，汇入汪洋，汇入干涸许久的心河。
江千月走过去，苏亭照已经摁灭了烟头。他后退了几步，和她隔开距离，“我身上烟味太重。”
夜色深浓，晚风撩人。江千月从他眼里看不出多余的感情。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在国外。”苏亭照不假思索。
“压力太大？”
“嗯。”
过了会儿，她听到苏亭照的声音，“我会戒的。”
“你的身体，你自己决定。”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到了宿舍楼下，苏亭照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今晚为什么不开心？”苏亭照的声音低得过分。
“我没有不开心。”
“那你今晚别回去了，咱俩就在这耗着。”
江千月猛地抬头，“你！”
她都快忘了，苏亭照骨子里就是个疯子。
高考后，隔壁学校的小混混把她堵在巷子里表白揩油，苏亭照知道了，从京州赶回来把那男生教训了一顿，那事闹得挺大，后来宁棠一中还把优秀毕业生一栏中苏亭照的照片给撤了下来。
大一，因为过敏，她全身长满了荨麻诊，住了将近半个月的院，每天睁眼，她看到的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苏亭照疲倦的脸，他帮她做饭、擦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明明读研的他已经累得分身乏术，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所以曾经，她也以为他们是可以走到最后的。
……
“苏亭照。”江千月终于开口，“你在国外这四年，过得好么？”
苏亭照垂眸看着她的手，白皙手背上有一道红痕，不知在那磕碰到了，她的皮肤太敏感，总是容易留下痕迹。
“还行。”他说。
“我不太好。”江千月极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暂时先放过我，好吗？”
苏亭照印象中上一次她说这么重的话，还是在他22岁生日那年。他的生日在冬至，每年他都会赶回南方和她一起过。但22岁那次正逢大四和研一的衔接，实在太忙了，连着好几天他连手机都没时间看。冬至那天，京州下起了鹅毛大雪，整座城市陷入苍茫白色中。
苏亭照走出实验楼就在一片雪色中看见了路灯下的江千月。她不知在那等了多久，长发上沾了不少雪花，手上还提着一个大盒子。
女孩笑容温婉，微微抬起盒子，说道：“亭照哥，我来给你过生日了。”
紧绷许久的弦终于绷断，思念漫溢过心间，他快走过去，把女孩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他把她带回自己租的公寓，吃完蛋糕后，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
“你回去的机票是什么时候？”
“明天就走，我得回去排练双旦晚会。”
苏亭照知道她不仅要顾着学业，同时还是校文艺部的部长，她也很忙，但她还是抽出时间来陪她了。第二天，他请假送她去机场。看着女孩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忍不住俯下身来和她对视，“想说什么？”
“异地恋，真的不长久吗？”
苏亭照明白她心中的顾虑，江妈妈有四五段恋爱都是因为异地恋对方出轨而分手，所以当年，他在向她告白时，承诺过研究生毕业后就会回到宁棠市。
“千月，信我。”
“我不会担心你出轨，毕竟你那么忙，每天的消息也不一定能回几条。”
听出她语气中的抱怨，苏亭照有些心疼地亲了亲她的额头，“那我以后保证每晚和你视频电话好不好？”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因为一个实验数据不对，跟师兄死磕到凌晨。
他食言了。
“苏亭照，如果你做不到一件事，就不要随便承诺，否则，只会让我难堪。”
那是她说过最重的一句话。
他俩的性子都很淡，从小到大，没有吵过一次架，也不会冷战，有什么误会都能及时解开。但是那一次，他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不安感。
这种不安感持续到博二那年，他要前往异国他乡，而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送他到了机场。
“千月，我没办法给你接下来的承诺，所以……我们只能走到这里。”
很多人都说男人比女人狠心，苏亭照在那个时候明白了，的确如此。即使两人对彼此即将破碎的关系都心知肚明，但最后能够说出口的，还是他。
“那就祝我们，未来彼此都好。”江千月的声音颤抖而坚定。
他没有说话，转身进了机场，他怕多停留一秒，就会于心不忍，他怕看见她的泪，然后抛开一切所谓的职业使命而奔向她。
他做了罪人，剜了她的心，也剖掉了自己的心。
从此天涯路远，两地明月。
……
苏亭照慢慢松开她的手腕，留下一片红，胸口的窒息感得到缓解后，他轻声开口：“你这四年，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没有。”
“好，那我慢慢来。”
“苏亭照，小猫小狗被抛弃过一次都会恐惧，更何况是人呢。”
江千月头也不回地离去。
苏亭照摸出了烟，又想到她的话，烟盒在掌心越捏越紧，直到那凸出来的棱角硌疼了他的掌心。
手机进了短信。
他随意扫了眼。
——苏先生，近期约个时间过来复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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