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无一不形容枯槁,或是眼神死灰形同行尸走肉,或是一直喃喃自语,状似疯癫。
谢景明收回目光,问身边的巡抚颜则杨:“报上来的难民有几千人,这些人此刻都在哪里?”
颜则杨说:“这些人有一小部分已经自己走去了附近的州里,剩余的我已叫人暂时安置好了,一会就可以带殿下去瞧瞧。”
颜则杨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汗,又说:“不过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地方是借住乡绅富豪的空房子,但人家也不会给长久的住下去的,殿下还是得早点找个地方让这些难民安顿好才是。”
谢景明点头道:“我知道。”
颜则杨便又带着他们看遍了附近的田地,见到的无一例外都是寸草不生的荒地和心如死灰的百姓。
田恶人更恶,荒田一片接连着一片,看似行将就木的人也是一群连着一群。
直到晚上,谢景明才和周兰亭他们二人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一日谢景明都没大好好吃饭,晚上做饭的老妈子送来了一个食盒,这里面的吃食自然不如在盛京时的那么细致,不过谢景明现在对这些已经全然不在意了,他同样对付两口就算是吃过了晚饭。
不过吃完了之后,他又想到了住在隔壁的周兰亭。
换了一个地方,不知周兰亭能不能住得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的了这么粗的饭食。
虽然谢景明知道周兰亭并不是像个瓷娃娃那般一碰就碎了,但是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什么,他在见到一些粗食凉茶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周兰亭是否吃的了。
这么想着,谢景明抬脚来到了周兰亭房中。
恰好周兰亭也已经吃过了饭,此时正拿着一本书靠在藤椅上看。
见到谢景明过来,周兰亭放下书,朝他温和一笑:“殿下来了。”
看周兰亭的脸色倒也还算不错,不像是吃不好休息不好的样子,于是谢景明便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嗯”了一声,松懈下来之后便轻靠在了周兰亭的桌子旁边:“来看看太师,顺便问问太师对此事有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周兰亭微微一笑:“我如今也没什么头绪,不过倒是可以与殿下商量一下,说不定说着说着殿下就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了。”
谢景明点头道:“只是不会打扰你休息吧?”
周兰亭笑道:“我平日里睡得也不算早,殿下不必忧心。”
说着,周兰亭起身将桌上的蜡烛烛花剪掉,将蜡烛剥亮了一些,又给谢景明倒了杯水。
谢景明用脚勾过来一个椅子,两人对着桌子坐下。
屋外星光点点,月光在院子里洒下一地银辉,不知名的虫豸在草丛里孜孜不倦的鸣叫。
周兰亭先温和的问:“那殿下觉得眼下最要紧的一件事是什么呢?”
谢景明想到今日看到的场景,眉头下意识的皱了皱:“自然是要先解决了百姓吃饭的问题。”
周兰亭一双含笑的眼睛温柔的注视着谢景明,但他一直没说话。
于是谢景明问:“太师是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
周兰亭轻轻笑了笑,道:“这件事没有正确错误之分,要看殿下想问题的角度。显然殿下是站在百姓这边想的,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能说明殿下宅心仁厚,这就已经胜过许多草菅人命的为官者了。”
这声夸赞谢景明并没有听进心里去,他问:“那太师是站在谁的位置想这么问题的呢?”
周兰亭眼里依然有笑意,声音却很平静:“我么,我自然是站在自己的位置。”
谢景明歪了歪头,让手里的空杯子沿着桌边缘滚了一圈,最后又滚回他的手里。
周兰亭笑眯眯地说:“若是以我的拙见,目前最要紧的便是土地——若是土地一日种不了东西,那便一日没有收成,一日没有收成便一日没法收税,这样国库就会空虚一日。至于人么——”
他轻笑起来,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我还没想到如何处理是好。”
这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周兰亭在意的是国库,是实际的银子,是接下来的发展,唯独不是人。
周兰亭确确实实在意百姓,只不过他在意的是“大多数”的百姓,如果在某些情况下不得不“丢卒保车”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就像是他自己,若是能牺牲掉他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更多的东西的话,他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谢景明甚至觉得最后这句话还是周兰亭斟酌过才说出来的,原本他要说的肯定比这更加凉薄,更加不近人情。
此刻的周兰亭愈发叫谢景明捉摸不透——他简直将自己所有的想法毫无保留的呈现在谢景明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哪怕是那些残忍不好的念头。
他仿佛笃定谢景明不会因为见到他真实的一面而疏远他。
周兰亭确确实实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永远温柔,也永远凉薄。
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所以更别说别人的生命了。
周兰亭可以温柔的同人交谈,可以温柔细致的对待任何人,但这只是他为人处世的一种方法罢了,他内心深处其实是个最冷漠不过的人。
他权衡利弊,他衡量得失,只有真真正正的利益才能让他为之停留。
其他任何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不在意,也不愿因此浪费时间。
谢景明早就知道了,谢景明一直都知道。
谢景明沉默片刻,然后说:“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双管齐下。既安抚百姓,同时也治理土地。”
周兰亭一愣,似乎没想到谢景明会这么回答,这本来是个二选一的难题,可是谢景明却另辟蹊径。
不过他很快笑了一下,和煦的说:“殿下这是有什么想法了么?”
谢景明点点头:“有确实是有了一个,不过还不大成熟。太师听我说说,看看哪里还需要改正。”
见周兰亭点了头,谢景明这才开口说:“父皇来之前已经告诉我,国库里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来救济百姓。不过这边的粮仓里还有些粮食,我们要开仓放粮,先叫人煮了粥分给百姓以暂时安抚人心,既然上头要不来钱,咱们就再动员地方乡绅富贾捐钱捐物。把百姓安顿好了之后,再组织人打井引水浇地,若是附近有河,那便凿道引水。这样从两头开始做,一头安抚百姓,另一头打水浇地。太师觉得如何?”
周兰亭仔细思忖片刻,然后笑眯眯地说:“殿下想的很完备,我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谢景明道:“好,明日再去问问陶大人怎么想的。若是他也觉得没问题了,那咱们就先这么办。”
周兰亭含笑点头。
两人又谈了一会其他事情,直到夜色深了,谢景明才作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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