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的小团子又是一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双眼睛是剔透的琥珀色，像蕴藏着阳光的蜜糖，此刻盛满了不安和努力装出来的勇敢。她细声细气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您……您好，我叫哈蕾娜，菲莉茜亚阿姨说，以后这里就是哈蕾娜的家了……说您是收养哈蕾娜的人……哈蕾娜该叫您什么？妈妈……还是主人？”
“主人”这个词让阿尔达拉眉头微蹙。在光明神的教义下，奴隶制只属于黑暗。而“妈妈”……阿尔达拉审视着自己几百多年的人生，里面塞满了魔法公式、星图轨迹和协会公文，唯独没有“母亲”这个角色的位置。太沉重，也太陌生了。
她看着那双充满依赖和试探的琥珀色眼睛，最终选择了最直接、也最符合她行事风格的方式：
“我叫阿尔达拉。阿尔达拉?星辉。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老师。”她顿了顿，补充道，“这里现在是你的家，哈蕾娜，我不是你的主人，也不是……妈妈，我们是住在一起的……同伴，暂时的。”
“同伴？”哈蕾娜小声重复着，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词感到有些困惑，但紧绷的小肩膀似乎放松了一点点。“好的，阿尔达拉……老师。”她选择了一个听起来最安全的称呼。
……
“阿尔达拉不会养孩子”的预言在第一天就得到了精准的验证。
晚餐时间，当哈蕾娜的肚子发出小小的、清晰的咕噜声时，阿尔达拉才猛地从一份关于“空间折叠术能量损耗”的报告中抬起头。她看着空荡荡的、只有魔法水晶灯发出柔和光芒的厨房（那里更像是她的第二个材料储藏室），陷入了短暂的茫然。她上一次正经进食是什么时候？哦，三天前在协会餐厅吃的午餐？她自己的生存基本靠魔法能量补充剂和偶尔想起来才吃的干面包。
她走到厨房，打开柜子。里面整齐码放着昂贵的魔法水晶、密封的稀有草药粉末、几瓶用于紧急补充魔力的炼金药剂，以及……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麦面包。冰箱？那里面塞满了需要低温保存的魔法生物组织样本和实验试剂。
阿尔达拉拿着那半块面包，难得地感到了几分尴尬。她把它递给眼巴巴看着她的哈蕾娜：“咳……先垫一下，我……出去买点吃的。”她抓起斗篷就要出门。
“阿尔达拉老师！”哈蕾娜怯生生地叫住她，小手指了指窗外，“天……天黑了很久了，菲莉茜亚阿姨说，晚上很危险不可以出门……”而且外面店铺可能也关了。
阿尔达拉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沉默了。最终，哈蕾娜小口小口地啃着那硬邦邦的面包，就着阿尔达拉用魔法加热的清水，度过了她在新家的第一顿晚餐。小狐狸的耳朵全程都耷拉着。
第二天清晨，当阿尔达拉被窗外鸟鸣和胃部的不适（主要是愧疚感）唤醒时，她发现客厅的小沙发上已经空了。毯子叠得整整齐齐。她心头一紧，快步走到窗边。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一个极其醒目的粉色小点正在移动。那是哈蕾娜。她身上还是那件草莓裙子，外面罩了一件阿尔达拉不知哪年淘汰下来的、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深蓝色旧斗篷，长长的下摆被她笨拙地卷起来抱在怀里，以免拖地。她小小的肩膀上挎着一个……阿尔达拉认出那是她用来装晒干月光草的小藤篮，此刻篮子看起来空空的。
小哈蕾娜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宽大的斗篷和沉重的藤篮对她来说都是负担。她努力辨认着巷子口的指示牌，粉色的尖耳朵警惕地转动着，捕捉着四周的声音。小小的身影在清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那么孤单，却又带着一股令人心疼的倔强。
阿尔达拉站在窗边，没有立刻出声阻止。她看着那个小小的粉色身影，目标明确地朝着她知道的那个清晨就开市的露天蔬果集市方向走去。原来昨天菲莉茜亚除了把孩子送来，还塞给了哈蕾娜几个铜币，并大概指点了集市的方向。这孩子记住了，并且决定自己解决问题。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阿尔达拉的心头。是失职的懊恼？是对小小年纪就如此自立的惊讶？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她漫长的生命里，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掌控复杂的魔法和庞大的知识，却在一个四岁兽人幼崽最基础的生存需求面前，显得如此笨拙无力。
她没有追出去，而是迅速施展了一个“视野共享”的初级魔法，将一只停在窗棂上的麻雀作为媒介，目光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她看着哈蕾娜努力踮起脚尖，试图看清摊位上新鲜的胡萝卜；看着她因为一个铜币的差价，红着小脸，用稚嫩的声音认真地跟和善的菜贩老妇人讨价还价（老妇人显然被这漂亮又懂事的小家伙萌化了，不仅给了最低价，还多塞了两个小番茄）；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买到的几根胡萝卜、一小把青菜和几个土豆放进对她来说过大的藤篮里，然后吃力地挎好，转身，迈着坚定的、虽然有些摇晃的小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回来。阳光透过晨雾，给她粉色的头发和毛茸茸的耳朵镶上了一层金边，篮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当哈蕾娜用尽力气推开小屋的门，额头上带着细汗，小脸红扑扑，眼睛里却闪烁着完成任务后晶亮亮的光芒时，阿尔达拉正站在门厅。她手里拿着一枚小小的、用秘银和星尘砂打造的胸针，形状是一片蜷曲的、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尖。
“阿尔达拉老师！哈蕾娜买到菜了！”小女孩的声音带着雀跃，努力举起沉重的篮子展示她的战利品。
阿尔达拉蹲下身，平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她接过篮子，出乎意料地沉。她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轻轻拂掉哈蕾娜头发上沾到的一片小小菜叶。动作有些生疏，但很轻柔。
“嗯，看到了。做得很好，哈蕾娜。”阿尔达拉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了一些。她将那枚精致的狐狸尾巴胸针别在了哈蕾娜的草莓裙子上。“这是……同伴的徽章。以后出门戴着它。”这枚胸针上附有微弱的定位和防护魔法，虽然阿尔达拉没说。
哈蕾娜惊喜地低头看着胸前亮闪闪的小尾巴，又抬头看看阿尔达拉，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粉色的大耳朵开心地抖动着，像两朵盛开的蒲公英。这一刻，阿尔达拉堆满魔法书籍的小屋，似乎被这笑容点亮，注入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名为“家”的暖意。
阿尔达拉看着那篮朴素的蔬菜，再看看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小家伙，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也许，研究一下《基础营养学》和《简易烹饪术入门》的魔法典籍，并不会比解析一个复合星象法阵更困难？毕竟，她的新“同伴”，似乎值得她花点时间，走出那座由羊皮纸和魔法公式构筑的高塔，去学习一些人间烟火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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