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拙缘和尚不愧是普度寺的明星选手,来找他解签的人排着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索性赵星野无事,有的是时间消磨。

友义去替赵星野排队,友仁找了块树荫下的石头,抓着袖子拂了拂,请赵星野坐下。

赵星野不好意思自己坐着,却叫女孩子在旁边站着,于是便邀请桃儿一起坐下。

桃儿不扭捏,笑盈盈道一声谢,便挨着赵星野坐在一边。

赵星野反而不自在了,偷偷挪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把腿并得紧紧,生怕和桃儿有过多肢体上的接触。

友仁站在赵星野身边,一边拿袖子给他家少爷扇着风,一边盯着久久不见缩短的人群抱怨:“这都是来求姻缘签的?人也太多了吧。”末了踮起脚尖看向人群尽头含笑解签的和尚,啧了声,“我要是能有这么一副相貌就好了。”

赵星野瞥他一眼,打趣道:“你也想给小娘子们解签?”

“嘿嘿,”友仁憨笑挠头,“小的可没那本事。”他红了红脸,有些羞涩的样子,“长得端正些,府里的姐姐妹妹们也能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呢。”

赵星野失笑,知道友仁是故意自贬给他逗乐子,实际上作为老夫人指派给府里二少爷的贴身护卫,友仁友义两兄弟在下人们心目中属于必须打好关系的人物,根本不存在因为他的相貌不佳就看轻他,或者不和他说话的情况。

终于排到友义了。

赵星野没有替下友义,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像个事不关己的吃瓜群众。

友义叫了一声“师父”,把签子递给拙缘和尚。

拙缘和尚的目光看向友义,然后又掠过赵星野和友仁。桃儿站位比较靠后,正好被赵星野挡住,所以拙缘和尚没看到她的脸,只是从缝隙中露出的桃红色衣裙判断是一位未出阁的少女,于是心中有了计较。

他的视线在赵星野脸上多停了片刻,随后收回,垂眸凝神片刻,念了一首诗。

“虽有丝麻,无弃菅蒯(jian kuai一声,三声)。虽有姬姜,无弃蕉萃。”

“阿弥陀佛,君心中已有成算,不必再问小僧。”

拙缘和尚说罢便一心合掌,捻动佛珠,一副超尘出俗四大皆空的模样。

赵星野皱了皱眉,还是行了一礼以示感谢,随后带着一头雾水的友仁友义以及若有所思的桃儿离开了解签摊。

“少爷,和尚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小的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走出很远,友仁终于忍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道。

桃儿瞪了友仁一眼,她家少爷若是知道这诗文是什么意思,老夫人也不至于为少爷的功课发愁到头疼了。

她刚想说些什么转移开话题,就听赵星野说道:“即使有了丝麻,也不要丢弃菅蒯,即使有了姬姜两姓的贵族女子,也不要忘了家中憔悴的妻子。”

“这几句话出自先秦时期《左传》的引逸诗,用以劝诫世人纵使富贵滔天,也不要忘记穷困时曾帮助过你的人。”

桃儿有些吃惊,看着赵星野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赵星野毫无察觉,他虽然知道诗句的意思,但脑袋里的疑问并不比友仁少。

他多少知道一点解签的内情,无外乎察言观色,然后选择客人最关心的问题模棱两可地说几句话,核心思想主要是劝人向善。

拙缘和尚皮相优越,态度和善,在一众女香客中平白增添了几分信服力。

但赵星野是带着批判的眼光去的,自然不会被他骗到。

拙缘和尚也确实没逃出这个套路,他眼力不错,看出这签是赵星野的,但是在解签时却犯了糊涂——

赵星野求的明明是事业签,拙缘和尚给的这四句诗却与他心中所问相去甚远。

非要理解成不忘初心的话,有些牵强附会,但也算差强人意。

不过要是换个角度,将这签文当成“姻缘签”来解读的话,那就十分通顺了——毕竟这四句诗的主旨便是“糟糠之妻不下堂”。

赵星野想明白了,心情豁然开朗,再看拙缘和尚,便有一种“据沧海而观众水,登泰山而览群岳”的傲视之感。他不禁嗤笑一声,在心中淡淡为其打上“装神弄鬼”的标签。

看来这拙缘和尚并不是个真有本事的人。如此,再重回想翠喜说的点心铺子姑娘抬做县尉小妾这件事,便更是透着一种不对劲。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正常情况下,普通百姓见了官府人员,哪怕是差役,也都是绕着走的。不管地方父母官多平易近人,他们和百姓之间始终隔着壁垒,那层壁垒无形,但厚重,哪怕是被戏称为芝麻官的九品官员,也不会平白无故地知道一个糖水铺子的丫头的事,更遑论还是红鸾星动这样隐秘的私事。

所以只能是有人在他们之间牵了线,搭了桥。

从友仁口中得知,那位县尉老爷已经五十余岁,一个二八年华的美娇娘,家中生活也不拮据,她图什么要让自己去陪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为了爱吗?

细思极恐。

若赵星野所想为真,那这个搭桥的人绝不是出于佛性禅心。他只所图,只多不少。

“嘶——”赵星野突然感到后背汗毛乍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他想:赵行冶这家伙在汴安城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名人,虽然是混子界的,但保不齐真有哪位富婆对原主金枪不倒的功夫感兴趣,想亲身体验一把,再通过拙缘和尚这条线得到自己今日曾测算过姻缘,两厢一合计,觉得妾有意郎也有情,八抬大轿来家里求亲怎么办;再万一这个富婆家里还有权有势,不顾自己意愿将自己强抢了去,每夜皮鞭蜡烛快乐球,让他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下痛不欲生……

越想越害怕,灿阳当空,赵星野竟打了个寒战。他抬起头看向头顶,总觉得那里顶着一个大写加粗并标红的“危”字。

*

出了南院,赵星野本来想打道回府,桃儿提醒道:“老夫人还在寺里。”他只好留下来,等着赵母的大部队结束参拜后再一同离开。

赵母此行目的有三,一是按例为赵家上下四代人祈福;二是家中大女儿和几个侄女外甥女都到了该婚配的年龄,此行正好为她们测算一下,祈求一个好姻缘;这第三呢,则跟赵行冶有关。

赵家从现在的赵父往上,三代经商,但祖上也是书香门第,曾出过两个进士,其中官职最高的老老太爷,也就是赵行冶的祖爷爷,做到了朝中第三品。赵家历代的当家主母也都是名门贵女、大家闺秀。只是后来赵家儿孙不争气,再没能继续出仕为官,到了赵父这一代更是干脆从了商,但毕竟底蕴在那儿,赵父和别的商贾不同,他风度翩翩,满腹经纶,一席文士袍温文尔雅,仁义为先,诚信为本,很有儒商的操守。不然也不会迷住赵母,让一个县官的女儿心甘情愿下嫁商家。

赵母生了两儿两女。

大儿子赵守谨二十一,早已成家生子,三年前接管了赵父在晋城的生意,并有意组建商队开辟海外市场,如今正干得如火如荼。

大女儿赵握瑜十九,不爱红妆爱武装,从小拜师青霞观静岫师傅学习武艺,前年才下山回家,本来赵握瑜只打算小住半月就去江湖历练,结果被赵母以思念女儿为由硬生生留到现在,并且这会儿还暗戳戳地考虑起这个女儿的婚事来了。

小女儿赵怀月十岁,正是天真无邪的时候,喜欢一切小姑娘喜欢的东西,但也像个小淑女一样能静下心来读书写字,是最让赵母省心的孩子。

而这个最不省心的则当属家中老二,赵行冶

——招猫逗狗、无所事事、拈花惹草、惹是生非……一切与纨绔有关的词语用在他身上都不嫌多。

偏偏这个孩子在小的时候又曾显露出一些天才的特质,像过目不忘、巧言善辩等等,长大后虽然不爱读书,但还有些小聪明,每次先生来考教他学问的时候他都能蒙混过关,说明赵行冶不是朽木一根,只是太过惫懒,不肯上进。

赵母为此大为头疼。

索性它是个彻底的蠢材,赵母也就放任他吃喝玩乐,大不了家里养他一辈子,但是他明明有能力成才,就教人不由得恼怒他不争,恨不得拿鞭子在后边抽着他,看他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

因着这遭,赵母在赵行冶面前刻意摆出副严肃不苟言笑的模样,对他的规矩也立得更为严格——一月两次功课考教,每日晨醒昏定两次请安,言、坐、揖、行、立必须规范,动作走形散漫便是一通训斥,严重还会竹板子伺候,出必告,反比应,严谨夜不归宿等等——导致赵行冶面对赵母就像小鸡见了老鹰一样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这也是第一次会面时赵星野那么紧张,赵母却没发现异常的原因。

赵行冶今年岁十六,因着年幼早慧,八岁考过童子试,成了汴安城年纪最小的廪生,被人吹捧为天才。赵母没让他直接参加乡试,而是准备沉淀几年,在多积攒一些学识经验再说,结果赵行冶沉迷于天才的光环不能自拔,又因为年纪小分不清好赖被哄骗着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12岁就进了风月馆,之后更是不学无术一路躺平,每日沉迷于斗鸡斗狗斗蛐蛐,听戏听曲喝花酒,学业直接一落千丈,连幼儿启蒙就学过的千字文都不能完整背出。13岁被赵母压着参加了一次乡试,考了个稀巴烂,还被同期的廪生一通嘲讽,回家后气的扯了书就跑出去找人喝酒,结果不知因为什么跟人打起来了,还差点闹到衙门里。赵母请家法把他狠揍了一顿,又关了他整整三个月禁闭,最后软硬兼施,派了丫鬟桃儿过来管他。赵行冶这才收敛了点儿,但也只是表面恭顺,不敢教赵母知道他在外面胡闹罢了。只要不太过分,赵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对于他的学业仍旧紧抓不放。

现在是三月末,八月初便又到了乡试的时候,赵母打算让二儿子再考一次,这剩下的几个月,她决定对他严加管教,务必让他收心,必要的时候也不吝使用一些特殊手段。

——比如把桃儿给赵行冶做通房丫头。

今日来普度寺,赵母的第三件事,便是为赵行冶请一道清心符,希望他能心无杂念,专心学习,也希望他考运亨通,下笔如神。

赵母的一片拳拳慈母心令人动容,但作为此刻承受了这份关爱的人,赵星野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赵星野没穿越前是个偏科严重的理工男、程序猿,你要让他写段代码编个游戏,那没问题,但你要让他背段古文,对不起,他做不到。高中毕业之后他学过的那些之乎者也已经全部还给了老师,现在的他脑子里只有1和0。

他忍不住开始挠头了,心想:现在报个量子速读班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菅蒯:茅草之类,可编绳索,比喻微贱的人或物。

文中科举考试相关的内容为作者编撰的,请勿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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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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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云深雨沾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