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女孩连续多次重重叩头,额头不免渗出血,经过的路人看得一惊,停下帮衬说两句,仍不起作用。
妇人起初想抬腿就走,但被女孩双手抓着脚踝不放,她走不了。
明明是夏季,热气袭人,女孩却全身发抖,似用尽全身气力忍耐什么。
小雀跟在谢蕙兰身后,低声道了句“可怜”,谢蕙兰默默点头,脑中思索如何帮这女孩。
看到谢蕙兰,店内伙计出来问:“这位娘子是来看衣裳?请往里边走。”
谢蕙兰站着未动。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伙计叹口气,说:“那是跟着婆婆制衣的绣娘,缝制时出了错。上好的买卖都赔了钱,怨不得婆婆不愿要她。”
“原来如此。”谢蕙兰向伙计道声谢,“等会啊,我过会进店。”身后走来其他顾客,她让开,走向妇人与女孩。
“婆婆,看在这位娘子心诚的份上,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如何?”
妇人望向谢蕙兰,眼带探究。谢蕙兰对她眸中情绪习以为常,这是经过足够时间社会历练后的一种精明成熟。
“小娘子,你上下嘴唇一碰倒是心善了,婆婆我却不得不深思熟虑。我是赚钱营生,不是做善事。”
对这番言论,谢蕙兰能予以理解,她道:“所谓熟能生巧,您的手艺同样经多年积累所成。她还年轻,犯点错不算不能原谅之事。”
妇人笑了笑,“得人兜底,错才不算错。我要赚钱,等不到鸢子技艺娴熟那天。”末了,她讽道,“娘子,你还是到别处发善心吧。”
“多少钱?”
“什么?”妇人被问得一愣。
“我问,给她这次错误兜底多少钱,你损失多少?”
银钱,对谢蕙兰来讲,并非难事。
她语气肯定,虽戴帷帽,不见表情,但身姿端正,妇人这才认真审视。
跪着的女孩脸上诧异之色褪去,闻言,慢慢放开紧抓妇人的手,下唇动了动,无言垂头,看向地面。
“小娘子打扮倒似富贵人家,你既如此说,我也不瞒着。”妇人伸出左手,手掌摊开,“五百两。”
“婆婆!”女孩急道,“您……”她欲说些什么,妇人低头扫她一眼,眼神似有威胁之意,女孩倔强咬唇,侧过头,没再说下去。
谢蕙兰轻哼,深呼吸几次,勉强忍住内心溢出的愤怒。敬她几分,这妇人反而当她笨蛋。
一则,不可能损失如此之多;二来,女孩的欲言又止足以暗示。谢蕙兰不缺钱,不代表要被人骗钱。
人群里,一男子看不惯,“婆婆真狮子大开口啊,当心闪嘴。”
妇人狠瞪过去,那人吓得后退,踩到身后路人,回头看见对方脸上刀疤,他连忙讨饶。
随即,妇人看向谢蕙兰,笑道:“娘子给不出也罢,婆婆见过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不在少数。也不怪你,鸢子确实可怜,但做错……”
“小雀。”谢蕙兰喊了声,截断妇人话语。
她比了个“一”,小雀领会其意,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钱袋,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谢蕙兰。
“这是一百两,你先收下,只要不辞退她,剩下的,我派人与你核实后,再给。”
“不超过五十。”系统淡淡出声,“有无三十都难讲,以这位性情,不可能吃大亏,不然这姑娘哪能得她好颜相待。”
想了想,谢蕙兰暗道确实如此。女孩跪求之前,妇人没有疾言厉色。与谢蕙兰说话,妇人语调讥讽,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妇人震惊的看谢蕙兰,怔愣一瞬,盯着她手中银票,结巴着说:“小娘子,你这……家里人知道吗?我若收下,不会惹来麻烦吧?”
“若是实在人,不会惹来麻烦;可若你抬高价,就是自找麻烦。”
场面安静一会,路人不由得对谢蕙兰投以异样目光。人群外,一高壮男子转身跑远。
妇人笑开,语气变得颇为讨好,“娘子心善,婆婆我也不是坏人啊,剩下的、剩下的,婆婆就算了。”她伸手就要接银票。
这时,女孩猛地站起,挡在妇人与谢蕙兰之间,一双大眼看向谢蕙兰。她的个头比谢蕙兰稍矮,轻风吹开帷帽,谢蕙兰才发现她的容貌格外出挑,此刻的眼神清澈无比。
女孩轻柔的握住谢蕙兰右手,恰让她把钱收于掌心,说:“多谢娘子好意,但不需如此,我想好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向谢蕙兰露出一个明丽笑容,而后,对妇人深深鞠躬,“婆婆,我会赔您的损失。”说完,女孩迈步,一瘸一拐地走了。
看着她瘦弱又顽强的背影,谢蕙兰想到一个与周沣同时出现的名字——“鸢兮”。
是她吗?
妇人嗫喏着问:“娘子,你这钱还给吗?鸢子家缺钱呢,你要帮她还,我就不找她了。”
谢蕙兰收好银票,“不。”而后,转身进店,走得神气十足。
妇人咕哝一句,“得意什么?”
“讹钱算盘落空啰!”
听到围观之人嘻笑,妇人气得双手作驱赶状,“没事做啊?散了散了!”
人群一哄而散。
走得稍后的人随口问,“这小娘子哪家的,随身带这么多银钱?”
有人道:“像是相府的,见过两次她婢女,就不知这位是三娘子还是四娘子。”
“啧啧,善心不假,炫耀那点臭钱也是真真的。”
“谁让人是富贵人,你羡慕不来!”
一旁,刀疤男听着闲话,随人流一齐走远。
布庄里陈列各类款式的衣衫,谢蕙兰看中一种牡丹花纹的绣法,想请教店家,小雀提及府中绣娘懂得,谢蕙兰作罢。
回到芳兰馆,谢蕙兰如往常喊若婷,喊了几声不得回应,正奇怪着,转眼看见若婷进屋。
将帷帽交给小雀,谢蕙兰笑着说:“若婷,你知道我们今日——”看清若婷面容,她笑意顿消,走上前问,“你眼睛怎么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若婷揉揉眼睛,对谢蕙兰一笑,轻声道:“没什么要紧。姑娘,晚饭已备好,需要现在端上来吗?”
“这个待会再说,你快与我讲,到底发生何事?”谢蕙兰有点担心,若婷不会毫无缘由哭泣。
“我……”
“四姑娘,夫人让奴家请您过去。”一位嚒嚒踏进屋里,躬身喊。
直到走进冯氏房中,谢蕙兰都不明缘由,又牵挂若婷之事,所以她没注意冯氏的问题。
“母亲,您说什么?”看一眼端坐的冯氏,谢蕙兰有点不好意思,“我刚想事,没听清。”
冯氏柔和的脸立时转冷,“听说,你又与人起了冲突,是也不是?”
又?谢蕙兰一惊,道:“我到布庄看衣裳而已,老板很和气。”
“你缺衣裳穿?”
谢蕙兰摇头,忽视冯氏的讽意,柔声说:“没有,我是去看看。”
她印象中的冯氏并不像眼前这般具备攻击性,看来,谢蕙兰本人的宅反而帮她避免一些麻烦。
“你素来不爱出门,最近怎么改了?总与平民百姓逞口角之争,你不嫌拉低自个身份?”
这古代的阶级观念真是深入人心。谢蕙兰心中暗叹,微笑一下,“我在家待久了,想到街上瞧瞧。蓁城是我的家乡,了解了解不妨事。”
“说话都变爽利,架没白吵。”
“……”
拿一柄纨扇轻轻扇风,刘姨娘笑着打趣,“姐姐,这是好事啊,您以往还担心兰姑娘性子弱,嫁了人被欺负,这下不用担心啦!”
她以为,冯氏眼下只为教育女儿,并非真怒。然而,这番发言未如她预想让冯氏情绪转圜。
冯氏面色沉沉,说明用意,“善良不是坏事,但你有无想过,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难道你都接济?今日花一百两,可以;改日遇到更命苦的,你打算花多少?”
谢府挺富有啊!是谁告诉冯氏,小雀?不对,她没时间告知。斟酌一二,谢蕙兰说:“这个,得遇到再说吧。”
冯氏拧眉,“你说什么?”
“哎呀,姐姐这话我不赞成的。兰姑娘能遇多少苦命人,出门一趟,图个开心,钱乃身外之物,给就给了。”刘姨娘忙说,还向谢蕙兰眨眨眼。
谢蕙兰噗呲笑了,不由得对刘姨娘生出一丝亲切。
求人怜悯,得人相助,都依赖于他人。若是徐澜卉,再苦,她都不会求人。但这是古代,徐澜卉知道女子生存不易,故而帮忙。
是,苦命之人多,不可能帮助所有,但遇见了,总不能视而不见。
更不用说,穿书而已,怎么舒坦怎么来。现实不能痛快花钱,如今有钱了,花一花怎么了?
“谁的钱?”似被气笑,冯氏略带不满的看一眼刘姨娘,又问谢蕙兰,“兰儿,你可知府中的银钱从何而来?”
这一问,倒让谢蕙兰心中有点发虚,她索性装傻沉默。
“你出手大方,想必芳兰馆不缺用度,下月的月例则免了。”
“?”谢蕙兰抬头,难以理解的望着冯氏。尚未弄清原委,怎么还惩罚整个芳兰馆?
若婷本埋头不言,听到这里,忍不住仰头看向冯氏,又瞥眼前方不发一言的谢蕙兰。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仅仅因为姑娘而今爱出门,一切好像都变了。
放下扇子,刘姨娘心想,来真的?
片刻后,谢蕙兰忍耐道:“倘若,我没给那一百两呢?”
此话一出,即让冯氏愣住,她眼中怒意陡升,缓慢压下后,未予以回答,只若有所思的端详谢蕙兰。
这会,刘姨娘更觉气氛不寻常。她暗暗看冯氏,亦觉得夫人严肃过头,对嫡亲的闺女这么严苛做什么呢?
外间,忽有丫头道:“二爷来了。”
刘姨娘吐出口气,救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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