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一把冷水洗掉的焦虑,一听到念经似的听力,复又卷土重来。饭后散步熄灭掉的烦躁,一回到拥挤不堪的教室,立马又重燃了。
姜琰说他最讨厌自习课被老师占。而许麦最讨厌周三上午,两节数学课加两节物理课。
一上午数理,足以浇灭他所有的学习热情。不过他的热情也相当容易恢复,和姜琰一起吃顿午饭就好了。如果姜琰愿意帮他盛汤,他不介意晚上多做一道数学题。
不断重复的日子很奇怪,每一个当下都漫长难熬,偶尔回头看才发现,原来已经熬过了那么久。
进入十二月,气温骤然下降,寒风刺骨,冷雨锥心。行人刚刚张嘴,面前就是一团白色水汽。
试卷堆里的闹钟响了。许麦迅速丢下笔,拿上围巾手套飞奔下楼。
他要去接姜琰放学。
市场外围,一个中年人拉着小孩儿的手,慢慢往家里走。小孩儿脸蛋红扑扑的,身上穿着白色羽绒服,短小的脖颈被红色羊绒围巾围住,手里还抓着一根只剩两颗的糖葫芦。她大概穿了很多件内搭,走起路来活像企鹅。
中年人笑着对许麦点头,“小伙子,大晚上出门啊。”
许麦也冲她们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憨态可掬,“是。市场里灯坏了,你们走外面吧。”
“坏了?天呐,幸好遇到你了。谢谢你小伙子,你一个人走,也要注意安全。”
“好嘞。”
中年人摇摇小孩儿的手,“和哥哥说拜拜。”
小孩儿笑:“锅锅,拜拜!”
“拜拜。”许麦目送她们离开。
转身后,他眼睛募地一亮,他要接的人竟然正朝他走过来。
姜琰沐浴在路灯的昏光下,整个人染了一层不属于寒冬的暖意。在距离很远的时候,他听到他说:“怎么不待在家里?“
许麦没有接话,只是愣愣地递出围巾和手套。姜琰伸出手。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比体温更先到来的,是星星点点湿润的冷意,融化在彼此手背。
他们同时抬头,瞳孔张大。空中多了许多细密的白点,下雪了。
是初雪。
街上没什么行人。姜琰仍然仰着头,迎接落下的冰雪。他看向漫无边际的天空,想着天空以外的尽头,想着尽头之后广袤浩瀚的璀璨银河。
此刻,是否有一颗明星回应他?
雪花缓缓飘下来,擦过发尖,落到他脸颊边。可他没有察觉,依旧直直地望着那轮发着光的月亮。月色缠绵,成为他好看眼睛里的光点,映衬得那惊为天人的轮廓也泛出了柔和又温存的光晕。
许麦走一步上前,轻轻拂掉那片雪花,又抹掉他肩上的水渍,替他围上围巾。
姜琰收回视线,看着他帮自己戴上手套。
手指触碰时,属于彼此的厚茧短暂摩擦。那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姜琰不知自己已然成为风景,出于本能地关心家人:“没给自己带一双吗?”
许麦却当神明眷顾了信徒,受宠若惊,“啊,我皮糙肉厚,我不冷。”
今天晚上接姜琰,完全是他临时起的意。他在家里坐了一会儿,觉得冷,就特别想去接姜琰。没思考原因,便做好了决定。
谁知刚好姜琰提前回家。在物理层面上,他们这算双向奔赴。参考系原来也能向运动的物体移动。许麦暗自窃喜。
“不冷?”姜琰忍不住责怪他,面容严肃:“手要冻成冰块了,还不冷。伸手。”
不容许麦拒绝,姜琰把手套让给了他。
许麦一下热起来,下巴缩进衣领里,“谢谢哥。”
“谢我干什么,这你自己带的手套。”
姜琰笑着叹了一声,半是欣慰半是开心。雪变大了一点,他就用手掌接住大大小小的雪粒,握进掌心。
“小麦。”
“嗯?”
“新闻上说,今天的月亮是超级月亮,比以前的要大要亮。”
看着姜琰嘴唇前的一团白汽逐渐消失,许麦点头附和:“确实。它把周围的云都照亮了。”
雪势渐大,远方如有狂风呼啸,树叶窸窣作响。
许麦护住姜琰:“哥,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姜琰哪有那么娇贵,他轻轻拂掉了他的手,反而向上揉了揉他新长出的头发,笑得格外温柔:“哪轮到弟弟照顾哥哥了。懂事过头了喔。”
他们刚进屋时,身上的雪都化成了水,显得两个人都湿漉漉的。
许麦取了毛巾擦头发。他头发短,几下擦完又递给姜琰擦。
“哥,给你。”
“好。”
姜琰站着擦的时候,他就坐在床边,仰头观察姜琰缓慢的动作,偶尔会有两颗小水珠甩到他脸上。他心念一动,突然开口:“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许麦习惯记录姜琰每天回家的时间,所以才那么自信地设下闹钟。但是今天,由于某种原因,姜琰显然偏离了轨迹。
“你等我一下。”
许麦乖乖应下:“嗯,好。”
他看着姜琰拉开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蓝色外壳的活页笔记本。
“打开看看。”姜琰面上实在瞧不出什么,反倒比平时更冷淡了。
许麦只能照做,眼眶却越看越热。
这个笔记本被写满了,写的全都是高一的知识点和题目,而且知识点恰好全都是他的薄弱部分,题目也全是他做错过的题。字迹当然属于姜琰,便签纸也是姜琰的。
他哪来的时间呢?不是马上第三次月考了吗?
姜琰坐到他旁边,说:“你前段时间刚开始学习,整理错题本会影响学习进度。我抽空帮你整理了。你以后,可以参考我的整理思路,做一份你自己的错题本。”
“以后题目更难任务更重,但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扛过去……”
再一次,许麦突然大力抱住了姜琰。因为抽泣的缘故,他的脊背微微发着抖。
姜琰不理解但接受:“你们高一的,流行用拥抱表示感谢?还有,下一次,能不能先问我一声?”
许麦声音沉闷:“还有下一次啊。”
“……看你表现。”
天冷了,薄被换上了棉絮。无奈房里只有一张小床,放不下两床棉絮。
每年冬天,兄弟俩都不得不盖同一床被子。他们吵架吵得再厉害,也仍希望对方快点进被窝,因为两个人才能把陈年棉絮捂热。
更是因为,天大的仇,暖窝里小腿一碰就解决了。
小的时候,许麦总是肆无忌惮地挂在姜琰身上,睡觉要压住他的腿才睡得踏实。如今是无论如何不敢了。
许麦捧着活页本爱不释手,等实在看累了才躺上床。姜琰已经睡着了,所以他动作格外地轻。
不过他只是眼睛累了,心还处于亢奋状态,在云端翱翔不停。
过了许久,被子尾端弧度变化,发出一丝细微的摩擦声,姜琰的脚碰到了他的小腿肚,停在了那儿。
许麦干脆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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