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冷眼瞧着他,瞧见了他满身可怖的伤痕,司空见惯,视若无睹,“许麦,给我一个你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对不起。”
“对不起没用。你是想整蛊我吗?让我出丑,对你有什么好处?”
姜琰皱眉,眼里没有丝毫怒气,只有疑惑。他做到难解的数学题时也是这幅表情。许麦这时才明白,犯人等在犯罪现场,心里是有期待的。他渴望听到姜琰富有感情的声音,渴望姜琰为他动容。不过此时,姜琰显然已经对他失望透顶,如一滩死水,不会再给予他一点生机,“许麦,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觉得现在装乖能掩饰什么?在全校面前出丑,3000字检讨,罚扫一周教学楼,让我一开学就这么狼狈,你满意了?”
原来他是这么想他的。在他心里,他无可救药。但不知为何,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许麦心里也不爽,反正刚好能说通,“对,我满意了。不对,我还不满意,我应该放点更好看的照片……”
“许麦!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又怎么了,反正我烂人一个。”说完,他转身要走。
“你站住。”
姜琰抓住他手臂,猝不及防被滚烫的温度灼烧。少年人本该细腻光滑的皮肤,晒得黝黑开裂,新伤叠旧伤,疤痕不断,肿胀不堪,让人心惊肉跳。镇上犄角旮旯里那些老练的打手,也是这幅千疮百孔的样子。但他才十五岁,刚上高一,不该是这样。
许麦盯着他凹凸不平的手背。那是他小的时候不懂事,硬要去玩热水壶,结果把热水壶弄翻,姜琰只顾护着他,小小的手帮他挡住了所有刚烧开的水。他没有沾上一滴开水,姜琰痛得流眼泪,却还是先来检查他,问他烫到没有。
“我希望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有了。我今年高二了,必须专心学习。你拉帮结派打架斗殴,我管不着,但是你好歹负点责任,不要让身边的人负担你幼稚的行为。”
许麦甩开他的手,“你管不着,那你就不要管。说这么一大堆干什么?”
姜琰无奈摇头,“听不懂人话算了。”
“你才听不懂人话!”
“……”姜琰不再搭理他,自顾自朝前走。
二中开学典礼设在周天,开完之后,正好是学生们长达一个下午的周末。学校里没什么人了,几个初一的小孩看着浑身血污的许麦,愣在原地连连惊叹,被许麦一个眼神吓走。
姜琰加快了脚步。许麦沉默跟上,他确实贱,姜琰越想甩掉他,他越不想让他逃掉。
周康睿说他恶心没说错。他每次看到姜琰那张脸,那些虚伪的羞愧就全没了,只剩完全失控的偏执。他要姜琰理解他,即使他劣迹斑斑。
从二中回家的这条路,他们两个走了十几年。路边商贩换了好几番,叹息可怜的话他也听了许多,翻来覆去还是那两句:可惜姜琰有个拖油瓶弟弟,羡慕许麦有个绝世好哥哥。
商贩们没说错,姜琰是他哥哥,他们睡同一张床,一辈子也分不开。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了二十分钟,走到市场深处,那地面被猪油包了浆,鸡鸭的粪臭味和血腥味混着直冲天灵盖,草木灰满天飘舞,银发老头就在其中滚皮蛋。再往前,到废纸皮堆成山、塑料水瓶滋滋冒水、没有一双白鞋能活着出来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
也是他们的爷爷——许建国赚钱养家的地方。
许建国将近花甲之年,头发、鬓角都已花白,风吹日晒数十载的皮肤上爬满了褐色的斑,四肢干枯皱巴,一双眼睛早显浑浊之态,但神采分毫不减,走起路来,步步生风。他死死抓着一只乱舞的公鸡,用塑料大勺舀上满瓢开水,将公鸡从头浇到尾,白烟和血腥味顷刻喷发。
老人的手背也在冒烟。不过他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许麦正欲冲过去查看,一声狮吼冲破了市场的喧嚣:
“许麦!!!你个毛都没长齐的瓜娃子!!!”
苏兰骑着小电驴直冲许麦,不把他撞个稀巴烂誓不罢休。她比许建国还大两岁,中气却足上许多,头发染成潮流的棕色,穿着当下时兴的短袖卫衣,配上运动短裤,除了金耳饰和金手镯,哪里能看出她的年纪?
许麦赶紧往姜琰身后躲,姜琰怎么可能配合,早早地泡开,去查看许建国的手。
“姜琰!”
“自作自受。”
姜琰接过许建国手里的活,瞬间化身整个市场最专业的杀鸡匠。手起刀落,毫不含糊,只是可怜了那快洗得褪色的白净校服,沾上了黄色的鸡内脏。
苏兰揪起许麦的耳朵,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叉着腰毫不客气:“我艹你大爷的,今天去学校,你哥当优秀学生代表,你当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许麦小声嘀咕,“我大爷在那……”
“闭嘴!你脑壳进屎了?好哇你!不知道那是你哥要展示的图片吗?!把你自己照片加进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你这个衰老弟?!”
“诶呦!我看看……”市场外围,只有几颗残破的灯泡照亮,苏兰这才看清他满身的伤,“我就说,这摸着手感还不一样了。”
“才打完架,虐待完你哥,又虐待你自个儿?许麦,你真的是……”
许麦这小子死性不改,打过的架不计其数。苏兰现在觉得打架只是小事一桩,只要命还在就好。但是谁能保证那些混混不会掏出刀子,谁能保证这些未成年不会打红了眼。
“许麦!!!”苏兰捶胸顿足,差点喘不上气,“你哪一天你要比我还先死!!!你……诶呦,艹,心口痛……”
许麦扶着她,垂下头,“奶奶,你别管我了。你和爷爷,你们两个,你们和姜琰,你们好好的就行。”
“你!诶呦……”
“奶奶。”姜琰走过来,苏兰当即变了神色,喜笑颜开,看着年轻了不少。
饭点到了,没人要杀鸡了。许建国在屋里手泡冷水。
“奶奶,爷爷让我带许麦去看医生。中午我们不在家里吃了。”姜琰接住摇摇欲坠的许麦,像接住一个不喜欢的摆件,“我这边处理好,我就回学校上自习了,我有几道题要问老师。”
按照二中的作息,周天下午是没有课或者自习的。但姜琰对自己要求高,他无时无刻不把自己浸在学习里,自律理性到了极致。也正是这点近乎疯魔的上进,让许麦如痴如醉。
人总是会迷恋自身缺失的部分,不是吗?
姜琰的眼风扫过来,许麦脸色一变,“我自己去,你别多管闲事。”
姜琰很识时务,瞬间丢开了手,“我也不想管你。但是万一你死在市场里,爷爷奶奶生意怎么办。”
许麦勉强扯着嘴角,恶狠狠瞪他,“你想太多了,我没那么容易死。”
苏兰大力拍他一掌,“一天天净死来死去的!会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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