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莱当然不会为这么蹩脚的报酬答应他。
“滚出去，”辛莱的枪口没动，“第三枪会要你的命。”
爱加看了他一会儿，撇撇嘴，“真残忍。”
这位尊贵的皇子，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亲王，竟然就这么放弃了，或者说，退让了，或者还可以说——
他居然活着从辛莱的枪口下离开了。
这可以称之为奇迹了，所以爱加离开的时候，还是蛮高兴的，他抬了抬唯一能动的手臂，朝辛莱挥了挥，顺便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回头见，雇佣兵。”
血顺着手臂流淌到指尖，嫣红的指甲上凝出一滴滴血，将坠不坠地撑开粘稠的一小滴，皮靴踩进厚重又松软的雪，几乎要从爱加的膝盖淹没到腰部，血迹就这么一路蜿蜒过来。
森林中的野兽最垂涎的就是这样的血，它们耸动着头颅，嗅着新鲜的血迹，毛发早已兴奋到战栗，却还耐心地压低身躯，悄悄接近它们的猎物，直到距离足以让他们撕咬猎物的咽喉。
“沙沙”，那是重物拖移在雪地上的声音，一行肩上挂着雪的猎人从森林中出来，他们背着猎枪，身后的木板车上放着猎物。
他们当然看到了爱加，闭着眼睛靠在树上还受了伤，脸色苍白得奄奄一息，早已暗红的血在雪地上洇开了一大片，简直是引诱野兽过来舔舐。
为首的男人皱了皱眉，对身后的人道：“把他扔出去。”
其中两个男人向爱加走来，抓住他的肩膀往外拖，其他人继续往村里走，嘴里商量着等下去酒馆喝一杯。
队伍最后的年轻人从后面推着车，感知到身旁有陌生的血迹经过，下意识侧头看了眼。
目光触及到那男人手臂上的弹孔时猛地一缩，推车的动作不自觉停下，前头的男人回头看来：“怎么了，格瑞？”
“啊，没事。”被叫作格瑞的年轻人埋下头，接着用力推车向前，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雪地上歪歪扭扭的血迹。
这是辛莱开的枪，不会有错，格瑞有些不安，等到把木板车推到村长家，分走属于自己的猎物后，格瑞没和其他人一起去酒馆，往自己家里走了一段路后，他立刻改道，从小路重新回到那个地方。
不过一会儿，地上的血就被雪掩埋了，格瑞努力辨别着周围细微的痕迹，没多久就在森林里找到了那个受伤的男人。
格瑞小心翼翼地接近他，在侧边蹲了下来，手指压上他的颈侧。
还活着，格瑞收回手，犹豫了一下，把男人脸上的兜帽摘了下来。
那张极其勾人的脸就这么冲进了格瑞的视线，精致、傲慢、贵气，这是什么人？
格瑞有些惊慌了，他感觉自己触碰了什么不能揭开的禁忌，让他下意识就想远离这个绝对是麻烦的麻烦。
但，那张脸实在太好看了。
格瑞没见过这样的人，从来没有，更何况这还是辛莱打伤的人。
仅仅迟疑了两秒，格瑞的手指就摸上了男人的脸。
冰的、凉的、细腻的，没多少肉，骨头太明显了，格瑞反应过来，这个人似乎之前过得不太好。
即使他看起来很好看。
格瑞扶起男人，半扛在肩上，没直接回村子，而是从森林里绕到了自己家。
“噢！格瑞，你总算回来了！”凯特太太迎上来，“约翰的高烧退了，感谢辛莱！他简直是我们家的福星——哦我的天！这又是谁！”
凯特太太的脸色瞬间惊惧不已，和格瑞一样，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左右看看有没有别人。
小心翼翼关上房门后，凯特这才匆匆忙忙进了屋，一把拨开格瑞，靠近了打量躺在床上的男人。
“这是谁？”凯特压低了声音，“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格瑞翻出绷带、药水、镊子，蹲过来手法熟练地给男人包扎，同样低声道：“村子边上，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这衣服一定很贵......有钱人......”凯特摸了摸男人身上的黑金衣袍，目光一样不自觉被这张脸吸引。
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凯特俯下身拨开男人的眼皮，仅是一看，立刻倒吸一口冷气，手一抖，仰着身子往后猛退了一步。
“红色的眼睛！”凯特几乎是朝格瑞吼道，“一个贵族老爷！一个大贵族老爷！格瑞！你带回来了个什么人！”
包扎完伤口、正在收拾东西的格瑞闻声愣住，红色的眼睛？贵族？
他下意识朝床上的男人看去，对方安安静静地昏睡着，轻缓的呼吸衬得那张面孔仿佛可以被人很轻易地伤害，或者说，这张脸本身就会让人产生毁掉它、占有它、侵犯它的欲.望。
凯特观察着格瑞的表情，害怕地反问：“你该不会又想留下他吧？格瑞！这和辛莱不一样！这是个贵族！”
格瑞把东西放回去，脱下一直没来得及脱的外套，走出房间，把腰上挂着的猎物扔在厨房，洗了洗手，捧了口水喝，“父亲怎么样了？”
“用了辛莱的药后就退烧了，”凯特太太把冻得僵硬的两条鹿腿拖到一边，“明天应该就能起来了，该死的胡德，要不是他，约翰也不会......”
凯特摇摇头，明显不想再提这件事，“你打算把那个男人怎么样？”
格瑞的眼眸敛下些，凯特顿时冒火，尖利了声音道：“我不会同意的！你要是敢留下他，我就自己去告诉胡德和伍德！你这是在给我们带来麻烦——”
“他是被辛莱打伤的。”
凯特太太的声音被掐住了，瞪大了圆溜的眼睛，“辛莱？辛莱开枪了？他和辛莱认识？”
事情一下子复杂了，凯特太太的眼里也出现了犹豫，辛莱是他们家的恩人，当然，这只是凯特太太嘴里念叨的。
实际上，他们家是辛莱的恩人才对，如果有需要，凯特太太也会毫不留情地这么开口，就比如现在。
“那也不行！”凯特很坚决，“这个人不能留下，至少不能留在我们家，既然是辛莱打伤的......就说明他和辛莱有仇！”
“对！把他扔进森林，辛莱会感谢我们的！”
格瑞看着母亲，叹了口气，没留情面地戳破她的面子话，“辛莱只是打伤他，没有杀了他，你知道的，这意味什么。”
凯特哑言了，她当然知道这意味什么。
她见过辛莱开枪，辛莱的枪口下，不会有人活下来的。
“他们一定认识，”格瑞自顾自地说，“而且关系很深，至少对辛莱来讲，肯定是个相当重要的人。”
“格瑞！”凯特彻底愤怒了，“你在想什么！你还要和那个人不清不楚到什么时候！”
格瑞脸色变了，这一向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没想到会在此刻被凯特一把撕开来。
就像是撕破他们和辛莱之间摇摇欲坠的平衡。
“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吗！”凯特恼火地压低了声音，“也就是你现在还年轻，伍德愿意用你，不然你早就被克拉依那个疯婆子扔到火刑架上烧死了！”
格瑞表情难看起来，嘴唇扭曲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他们要是敢审判我，我就和他们拼了！”
“格瑞！”
凯特几乎是不可置信了。
她的儿子，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要和整个莫尔斯村拼了！
神啊！
凯特嘴唇哆嗦着，胸脯重重起伏着，打卷的厚密棕发铺在脸侧，她就那么瞪着格瑞。
格瑞重重地抓了一把头发，屈服了，“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去问辛莱，除非是辛莱要留下他，不然我就把他丢进森林。”
凯特还是瞪他，但语气上缓和了不少，“那如果辛莱要留下他呢？”
格瑞的视线移向窗外，今夜的雪格外厚，风中的雪花呼啸着扑下，吞噬起一切，厚厚的雪层咆哮着淹没了墙砖，疯狂地覆盖所有降临在今夜的秘密，隐瞒汹涌在这之下的危机和动荡。
深邃的森林里传来阵阵狼嚎，划过黑暗的夜空，在寒风中回荡。那不是凄凉的哀鸣、悲怆的长嗥，而是嗜血的野性、狂妄的宣称，是对人类的进犯，迟早要跨过遥远的森林和雪山，啃咬上它们一直垂涎的一切。
格瑞收回目光，“那就让辛莱去收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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