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轻轻地垂下眼,说:“虽然现在看来是件小事,但当时对我来说,就是天塌了。”
“后来谢姨偷偷来看过我一次,送了我一张光盘,是朴树的专辑,《我去2000年》。她塞我怀里,跟我说:‘这是光盘,比磁带好藏。’”
他低低笑了一声,像是在笑那时自己藏东西的稚气,又像是在笑那份小心翼翼的保护。
“我没忍心告诉她,其实家里有VCD机的房间全装了监控,我根本没地方听。”
“《New Boy》就是那张专辑里的歌。”
他终于抬眼看向镜头。
“歌里有两句词,我到现在遇到事的时候还会想起来——‘明天一早,我猜阳光会好’。”
他顿了顿,嘴角终于轻轻扬起一抹真笑:“我的童年是没有阳光的,但现在……也好了。”
他看着镜头,像是隔着光和时间,在对年幼的自己说话,也像是对此刻屏幕前的观众。
“所以也希望听到这首歌的你,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要相信——明天一早,阳光会好。”
他笑着耸了耸肩,“如果没好,那就——后天。”
樊策看着镜头前那个温和从容的林耀,心里却万分酸涩。
这个故事他听过。
他之所以在台本之外问出那句“你父亲当时说了什么”,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想让林耀把这个故事亲口再讲一遍。
但这次听,跟上次不一样了。
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十一年前的冬天,他们刚认识不久,还在暧昧的边缘,他还没正式表白。
那时候的他心怀鬼胎,自以为掌控欲不过是爱情的一种形式,勾着林耀吐露心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一些,就多一分胜算。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喝酒。
他带林耀去了一个没人查的地下酒吧。那地方他熟,暑假打过工,知道怎么混进去。
林耀第一次喝酒,酒量极差,三杯倒。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背着他从酒吧出来,一路走到江边,夜色深沉,河水拍着堤岸,林耀就伏在他背上,絮絮叨叨地讲了这个故事。
酒精模糊了边界,也模糊了防线。
那晚的林耀说得断断续续,但字字都烫在樊策心上。
他说:“他烧了我最在乎的东西,弄走最疼我的人。”
“迟早有一天,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
樊策那时还笑他中二,开玩笑问:“你想让他失去什么?”
林耀没回答,一路沉沉地靠在他肩头,像是已经睡去。
可就在临昏睡前的那一秒,他忽然开口,低低地吐了一个字:
“钱。”
樊策当时听得一愣——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个少年有多清醒。
现在,林耀把同样的故事讲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云淡风轻的童年小插曲。没有怨,没有怒,只有一个温和的结尾——“阳光会好。”
可樊策心里却明白,这中间隔着多少不肯说出口的夜晚,隔着他们十年未曾交集的时间。
他看着那个对镜头微笑的林耀,忽然有种说不清的陌生感袭来。
那个在江边背上的人,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十年前?
又或者说——他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其实从来都不是“尧尧”。
只是他现在才开始认清。
故事讲完,休息室一时间安静下来。
樊策低头整理了一下台本,接着随口问了林耀几句流程内的收尾问题,林耀也配合地答完,算是给故事找了一个落点。
等摄影师和灯光师退出去,门带上一声轻响,空气中终于只剩下两人。
樊策垂着眼,声音不轻不重地说:
“你父亲的事,我也打听过……节哀。”
林耀转头看他,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忍不住笑了:“十年前的事了,你现在说‘节哀’,是不是有点晚了?”
樊策也笑了笑,没反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记得那会儿……你父亲的治疗不是还算稳定?医生说好的话还有三五年。”
“怎么你一出国,他就去世了?”
林耀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
“他……放弃抢救了。”
樊策一愣:“他?怎么会?听着不像是那种人。”
林耀点点头,语气倒平静得出奇:“是啊,他不是那种人。除非——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意思?”樊策问。
林耀眼睫低垂,像是在评估该不该说。但很快,他似乎想通了什么,轻轻呼了一口气,开口: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高三毕业后,他的病情突然恶化了。后来他们公司几个股东撤资了,一下子资金链断了,正赶上深铎资本出手。”
“那次收购,据说价格压得很狠,很难看。他嘴上不说,心里可能没撑住。”
“再后来……我留学的事刚批下来,要交学费。医院那边又催欠费,家里账上那时候是真的没钱了,只能卖房。”
“后来他签了‘放弃急救’的协议。”
林耀顿了一下:
“有些人说……他是想留点钱给我。他怕再撑下去,会连我学费都掏不起。”
樊策盯着他,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认为?”
林耀没马上回答,而是慢悠悠地看了眼腕表。
“我也搞不懂,他们说这些,是想让我在他临终之际相信他对我有父爱?”他低低笑了一下,“抱歉,那我实在办不到。”
说着,他站起身来,动作利落得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要被什么情绪追上似的。
“走吧,今天我第一个。”
话音落下,他先迈步出了休息室。
把林天的钱都给我吧…………我是真的需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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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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