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棂,看清房中人是陆探微,抟风嗅到他身上的油焖虾余香,肚里的馋虫又被勾起:“陆厨啊,给我送宵夜的吗?”
“晚膳后一个时辰不到,要、要备宵夜?”陆探微骤感压力,不知是因对方目中期待的幽光,还是因他嘴角泛出的一缕水泽。
“谁规定饭后一个时辰不能吃宵夜?”抟风深深失望,水润的眸光黯淡下来,摘下头顶浴巾扔去澡盆,“不是送宵夜,你来本座房中有何企图?”
“瑟瑟姑娘带在下至此,说是暂无多余房间……”陆探微神色略有窘迫。
“本座的房间也没有多余地方!”抟风裹着睡衣,往床上一滚一躺,占得满满当当。身为北冥海皇,他可没有与人共享的觉悟,也不打算有。
陆探微抱着小包袱,瞅着地上:“在下可以打地铺。”
抟风闭上眼装睡,眼皮底下漏开一条缝。陆探微借着稀薄月色,从壁橱找来一床褥子一条被子,铺到地上,又翻出一方竹枕,自力更生倒腾好了铺盖。抟风毫无心理负担地偷觑,见陆探微将形影不离的小包袱搁到枕边,犹不放心,犹豫之下将小包袱抱在怀里,这才和衣而卧。
卖身的画师,能有什么值钱东西?抟风不屑一顾。
打地铺的呼吸渐沉,高卧牙床的辗转反侧。好奇心发酵成一只小猫,抓心挠肺。月上中天,抟风蹑手蹑脚爬起来,蹲到地铺边,从沉睡的画师怀抱里抢夺小包袱,却被一股顽强的力道抗拒。
竟敢反抗!抟风加大手上力道,小包袱被扯散一角,滑出画师怀抱。陆探微猛然睁眼,倒吓了抟风一跳,待看清他眼底一片茫然,有渐渐清醒的痕迹,抟风吐出扶摇珠,莹润的宝珠飞悬陆探微眼前,左右匀速摆动。少顷,陆探微脑袋一晃,沉睡过去,箍住包袱的手臂亦松弛。
抟风得意间,包袱松散的边角露出半截卷轴,抟风眼睛一亮,即将窥破秘密的愉悦在静谧的夜晚蔓延。卷轴打开,凌波仙子万花飞渡,明月清风绝尘寰,上书“洛神图”三字。抟风不识画技,只觉洛神一顾,睇眄流光,气韵生动,如临其境。
值钱!相当值钱!
抟风脑袋里刚冒出这一想法,就忆起白日里辟邪那番话。
‘画院下月举办画试,元魁赏黄金千两……’
抟风搓手,越看越觉得这幅《洛神图》价值千金。
·
翌日清早,晨光打在脸上,陆探微揉着额角醒来,入目是锦被绣衾、紫檀沉香,他有一瞬的恍惚,定了定神,回忆起昨日受雇于这间奇怪的嫏嬛画馆,如今已是帮佣身份。他接受了这一现实,但昨晚好像有哪里不对,抬头朝雕饰精致的牙床上一望,空的。陆探微急忙抱起包袱摸索,摸到画轴,放下心来,顿时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汗颜。
陆探微卷起地铺时,抟风正从外面进来,脚步带风:“陆先生起床了?”
陆探微又是一阵汗颜:“不知怎么,昨夜睡迷了,我这就去灶房……”
抟风笑嘻嘻:“不必了,嬛嬛等了许久不见先生的早饭,已经叫瑟瑟上街买包子去了。”
陆探微便不知如何是好了:“这……在下……”
抟风若无其事拉着他手臂往屋外扯:“嗨呀!谁还没有睡个懒觉的时候?不要在意!去坐堂啦,瑟瑟的包子买回来分你几个。”
“可……”
“可什么呀,不要在意这些小事。对了,听嬛嬛说,先生也是到洛阳赴考画试?”
“在下正是为此而来……”
“好巧我也是!今早我就去画院报了名,顺道帮陆兄也报上了,不用客气,咱兄弟俩都是在嬛嬛大人手下帮工,还睡一个屋,不分彼此。”
“这……待在下攒够报名费,再还给贤弟!”
“说了不分彼此嘛,不要在意这些小事。这几日生意好,嬛嬛忙不过来,陆兄快去画馆坐堂吧!”
“可在下还没梳头……”
“喔,你怎么不早说?”
·
陆探微到得画馆正堂,被眼前一幕惊呆。
购画的客人排到了巷子口,而这些客人无不是儒衣纶巾、文质彬彬。画馆的陈年存货早已售空,馆主嫏嬛正伏案作画,一边还要与人讨价还价:“仕女图三百文?你去问问洛阳哪家画馆还有这个价!一幅二两,不买请慢走,不要挡了后面排队的客人。”
“一幅二两?你这是开画馆还是打劫呢?”
“仕女图数量有限,今日最后一幅,本馆即刻涨价,一幅四两。”
“奸商!大家快别买!”
“老兄借过,这幅仕女图该轮到我了,后面诸兄勿抢!哎唷!谁踩我足?诸兄……诸兄……王八蛋不许抢!这画是我的!”
陆探微瞧得目瞪口呆,儒衣纶巾和文质彬彬顷刻间赤膊上阵厮杀抢购,洛阳画价竟疯涨如斯。
瑟瑟买包子回来,许久才挤进画馆:“借过借过,我不插队,我只是个买包子的。馆主,外面一幅画已经卖到五两了!”
众人一听,抢得更疯狂了。
抟风从瑟瑟手里取了两只包子,塞给发呆的陆探微,将他推向画案:“陆兄快,作画!”
乌泱泱的人群,在抟风眼里,化作一只只肥美的鲜虾海蟹,他摸过一只包子,堵住了泛滥的口水。
随着画试的临近,洛阳各大画馆生意火爆,行价一路飙升,便连常年门可罗雀的嫏嬛画馆也跟着水涨船高,大捞了一笔。辛苦了新雇的画师陆探微,白日卖画,夜里点账。嫏嬛对此大为满意,自己则做起了甩手馆主,躺在藤椅上吃起时令水果,再将一场午觉睡到暮色四合,睡饱起来享用几口丰盛佳肴。受抟风蛊惑,她也渐渐对坊肆吃食有了涉猎。
半月转眼过去,画试前夕。
因着日进斗金,瑟瑟在抟风驱使下筹备了一桌水陆珍馐。陆探微在房中忙着做账,无暇享用。抟风大快朵颐,凭着花言巧语劝了嫏嬛三杯酒,畅谈了一番自己夺魁后的理想生活,瑟瑟不堪聒噪,早早离场就寝。
“小抟风啊,你做了花魁,就能给我赚更多钱了……”灯下,嫏嬛一手支颐,眸瞳里水泱泱,缀着一抹莞尔和对事业的期许。
“女王大人,是夺魁,不是花魁!”抟风执起酒壶,再给她满上一杯,凤目藏着狡黠,“馆主海量,三杯不倒。”
餐桌上,一只海虾立在一碟大闸蟹旁,小黑眼珠直勾勾盯着。另一边,一只海蟹蹲在一碗田螺上,左右挥钳,将螺肉送往嘴里,顺道瞥了眼海虾:“还不快趁着陛下□□大魔王的时候,多吃点东西,傻站着干啥?”
海虾支着尾巴站立,依旧盯着碗碟里被绳子束缚八条腿的大闸蟹:“小的在想,将军死后会不会也这样……”
“蠢货!本将军是海蟹,岂是这种湖蟹可媲美?”
一只田螺从碗里飞出,打中直立的海虾。海虾没稳住身子,噗叽掉进姜丝酱油碟里。
抟风放下酒壶,一面看嫏嬛饮酒,一面拎过碟中已蘸酱上料的鲜虾,送进嘴里。
蘸酱上料的鲜虾忙用头顶住抟风上颌:“陛下,齿下留人,是小的!”
鲜虾被从口里吐出,弹了几弹,落在嫏嬛跟前。大魔王的气息将整个虾都吓懵了,它浑身战栗不敢动弹,却见大魔王带着恐怖的气息,一头歪倒在胳膊上。
“馆主?女王大人?嬛嬛?”抟风凑过去连连呼唤,不见嫏嬛反应,他当机立断拔下嫏嬛一支发簪,捞起虾兵蟹将,奔离餐桌。
“陛下!您终于决定逃回北冥了吗?太好了!可是不先杀了大魔王吗?趁她醉酒……”蟹将军欢欣鼓舞地挥螯。
“逃回北冥!杀了大魔王!卷走她的钱财,作为逼迫陛下卖身的赔偿!”虾兵狐假虎威地应和。
“本座说过多少次,时机未到!”抟风将两只海鲜往袖底一揣,奔至庭院,往一架蔷薇迎面走去。
陆探微走出房间舒展酸涩的肩背,就见抟风一头扎向花墙,人便消失不见。他深感震惊,揉揉眼,那架垂枝蔷薇完好无损,无半点被撞的痕迹,也没半个抟风的影子。陆探微满脑子充斥的账目瞬间被冲击得空空荡荡。
·
抟风步入荷花池,手指对水面一划,荷塘分离,两壁水墙间现出一条路。归塘水底吹来归墟之风,荡开他的两只袖摆,他向归塘深处走去。
不多时,一扇青铜门挡在跟前,抟风举起指间发簪,探入锁孔,只听“咔哒”一声,青铜门缓缓开启。虾兵蟹将揪着抟风袖口,探出脑袋四下转动,齐齐发出惊呼声。
“大魔王的宝库,好多宝贝!不过看起来好眼熟……”虾兵从抟风袖口蹦出,跳到一件件珍宝前观摩。
“蠢货!这些大部分都是我们北冥海皇宫的宝贝,当年龟丞相割地赔款,连着陛下一块赔给大魔王的!”蟹将横行于宝库,感慨唏嘘,老泪纵横。
抟风却对满室奇珍异宝不甚在意,总的来说,海皇陛下对任何不能置换成海鲜的物件都不放在眼里,所谓珍宝不过是用来收藏,堆在水底密室暗搓搓地占有,与破铜烂铁无异。
“虾兵蟹将听令,速速替本座寻找一物!”
“陛下想要哪件宝贝?”
“一枚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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