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凤凰山。
凤凰山峰峦叠翠,谷深林幽,主峰高耸入云,人迹罕至。
这一夜,有三三两两的修真人士来到凤凰山主峰夜猎。他们大多数都身穿各自所属的宗门服饰,一望即知是仙门的普通世家或宗派。
少数没有著宗门服饰的人,如果是落拓江湖客的打扮,基本上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如果是锦衣玉带的贵人装束,必然是宗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其中一行穿着藏青色门服的修士属于君山宗,领头一人,随行四人。是当晚凤凰山上来者最多、也是来头最大的一个宗派。
君山位于云梦泽的汪洋之中,君山宗的先祖,曾是仙门四大世家之一云梦泽卿氏的门生,自立门户后很自然地成了卿氏的附属宗派——接受卿氏的召唤调遣,也会得到卿氏的照拂看顾。
君山宗领头的年轻公子,就是宗主侯绍的嫡子侯钧。
他的衣饰十分考究,锦袍上用金丝银线绣满流云百福纹,佩剑的剑鞘上镶着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夜行山道间,珠光如萤火般闪耀生辉。
侯钧一脸倨傲的神色,见在场其他宗门的江湖地位都不及君山宗,就鼻孔朝天谁也不理,不跟任何人打招呼。
御剑飞行需要耗费灵力,而夜猎又往往是除妖降魔的一场恶斗,所以修士们都选择步行上山,不想在大战之前消耗自身灵力。
反正修真人士已经洗经伐髓脱胎换骨,身体变得格外轻盈,登高山如履平地,绝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累得气喘吁吁。
两位青衫落拓的散修一边结伴而行,一边暗中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这位侯公子,只差没把‘老子有钱’四个字顶在头上了。”
“可不是嘛,自己穿金戴银不说,连佩剑也装饰得这么花里胡哨的。侯家说起来只能算是一般世家,但看候公子出场时的这副派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位琅琳公子来了呢。”
“今晚夜猎凤凰山恐怕有一场硬仗要打,侯公子这等作派,可千万别应了华而不实四个字啊!”
“好歹也是君山宗的少主,家学渊源,他多少也该有一点真本事,不至于连山魈都对付不了吧?”
“这就不好说了,凤凰山有山魈作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后几批入山除祟的修士都有去无回,生死不明,可见那山魈着实有些手段。咱俩这一趟千万要小心行事,可别也折在山里头。”
“兄台所言极是,先让这些宗门子弟去打头阵,咱们跟在后面小心行事,倘若情况不妙就赶紧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凤凰山的半山腰处,有丝丝缕缕的云雾如玉带般缭绕林间。
幽寂的山林中突然响起数声鸦叫,紧接着茂林深处惊起一群飞鸦,黑色的翅膀滑过黑色的夜空,仿佛一阵黑烟倏忽而过。
一位来自小世家的少年修士头回参加夜猎,被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地说:“乌鸦,不祥之物;鸦叫,不祥之兆。”
有位散修也忍不住出声道:“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这群乌鸦正好刚从咱们头顶飞过呢,感觉有点不妙。”
侯钧满脸不屑地循声回头瞥了他们二人一眼,嗤笑一声道:“两位仙友若是害怕,就赶紧下山去吧!”
少年修士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谁害怕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谁也没有察觉到,林影婆娑间悄无声息地隐着一个黑色身影,如同一滴墨汁融于砚台,看不清身形容貌。
暗夜中,唯见一双寒光凛冽的眼睛在幽幽闪烁着:很好,又来了一批蠢货,最近都不愁找不着人让我试炼魔音贯耳的进度。
乌鸦凄厉的叫声犹自飘空,密林中突然又传来一阵铮然作响的琴音。那琴音宛如刀剑共鸣,金戈铁马,满是肃杀之气。
有人脸色大变:“不好,是魔音贯耳。”
侯钧也心头大震:“还是七弦琴弹奏的魔音贯耳。”
魔音贯耳是魔派术法中的一大杀招,能令闻者神智不清,疯癫发狂。
数十年前,魔派高手云汉章始创了这门绝技,一曲魔音能令对手自残或互残而死,获得了“玉面琴魔”的称号。
云汉章凭借魔音贯耳称霸修真界多年,魔派虽然也有不少人纷纷效仿修炼魔音贯耳术,却是画虎画皮难画骨,达不到他那种炉火纯青的高手级别。
也没有人敢和云汉章一样,使用七弦琴这一乐器作为施术的载体。因为以七弦琴奏响魔音贯耳,是“玉面琴魔”的后人才有的资格。
其他魔修一般都是用筝、琵琶、月琴或箜篌等拨弦乐器作为替代,否则就是假冒云氏一脉,会被正主收拾得很惨。
十六年前,仙门血洗魔派首府幽明域。魔尊秦戈被杀,身殒神灭,麾下妖魔鬼怪四大干将也战死了三个。
其中魔将云望川就是云汉章的后人,当晚他的妻女双双自尽,儿子神秘失踪,一直下落不明。
这夜的凤凰山,却意外响起了七弦琴弹奏的魔音贯耳,难道是魔将之子云飞渡蛰伏多年后杀回来了吗?
侯钧顾不上细想那么多,赶紧大声道:“大家快驱动灵力屏蔽魔音。”
驱动灵力虽然可以屏蔽魔音,但是在场修士的灵力有高有低。
灵力低微的修士撑不了多久就失控发疯,双目赤红地拔出佩剑对着身边的同伴刺去。
灵力高一点的修士为求自保,不得不分神应付来自同伴的拨剑相向。
而这一分神,他们的灵力就不足以完全屏蔽魔音,很快步同伴后尘也变成了疯狂杀人的疯子。
宛如可怕的瘟疫一样,随着因魔音贯耳而疯癫发狂的修士越来越多,剩下的修士就越难自保。
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发疯,疯狂地挥剑互刺自相残杀。
魔音一出,血流成河。
当年云汉章的那张七弦琴名曰“踏血”,玉面琴魔每次征战仙门就叫“踏血寻霉”,寻的就是仙门的霉头。
作为在场修士中修为最高的一位,侯钧撑到了最后,努力屏蔽魔音的同时,又勉力对抗着其他修士的疯狂砍杀。
他一身华丽的锦衣已经血痕处处,灵力已然不支,眼看就要惨死在一位同门师兄的剑下。
这时候,一阵穿透力极强的埙声蓦然响起。
音色古朴低沉,音调婉转幽深,若远若近,飘渺迷茫,仿佛是来自天地间的空灵之响,让人宛如置身洪荒之中。
舒缓平和的埙声,压下了杀气腾腾的琴音。
两种声音相互角力,让侯钧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反手一剑刺死了自己的同门师兄。
至此所有上山的修士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活着。
以剑尖拄地撑住自己几近力竭的身体后,侯钧一边摸出一丸丹药塞进嘴里为自己疗伤,一边四处张望寻找吹埙人的身影。
这个人,将是他今晚能否从凤凰山脱险生还的全部指望。
只见青苔遍布的石径上,缓缓走来一个吹埙的人影。一袭青衫,长身玉立,整个人挺拔如雪崖孤松,风姿特秀。
那人走近的时候,一缕皎洁月光正好从云层间漏下来,照亮了他的面孔。
他双手举着一只陶埙在唇间吹奏,无形中遮去了下半张脸,只能看见眉眼和鼻梁。
那副眉眼当得起“剑眉星目”四字,鼻梁更是生得极好,凌空高挺,线条优美又硬朗。
一个人的鼻子就像一座房子的梁柱,有了这根梁柱,就能撑起整个屋架。
看清楚那是一张没有丝毫皱纹的光洁面孔后,侯钧心里顿时一凉。
来者只是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少年,灵力肯定也高深不了。就算他会吹奏伏魔曲,只怕也后续乏力。
伏魔曲为仙门四大世家之一孟渚泽舒氏所创,专门用来克制玉面琴魔云汉章的魔音贯耳。
伏魔曲是一支难学也难奏的曲子,宫商角徵羽,五音十二律,一个音符都不能错,还需要耗费大量灵力来吹奏,才能降住魔音贯耳。
侯钧正对青衫少年感到信心不足的时候,林梢之上,突然又飘来另一阵伏魔曲的乐声。
那声音似箫非箫,似笛非笛,音色优美干净,音调高旷深远,有一种独特的清和雅正之美——这是篪的声音。
篪是一种横吹竹管乐器,状如笛子,但两端是封闭的。它由篪竹制成,篪竹只生长于君山东北的艑山岛。
艑山是以岩石为主的石质山体,土地贫瘠,环境恶劣,其他植物很难生存。然而篪竹立根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
以艑山篪竹制作而成的篪管乐器,色如紫,薄如纸,声如瓷,音色轻灵又深邃、文雅而庄重。竹子顽强坚毅的生命力,内化为一种很有风骨的声音。
许多年前,孟渚泽舒氏的翘楚人物舒屹,正是用一支篪管奏响伏魔曲,克制住了云汉章的魔音贯耳,从此走上成为仙门至尊的人生巅峰。
听出那是篪音时,侯钧脸上顿时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
太好了,孟渚泽舒氏也有人上了山,他这条小命今晚肯定能保住了。
如同魔音贯耳只有云氏一族的人才能用七弦琴弹奏一样,伏魔曲同样只有舒氏一族的人才能用篪吹奏,其他人不敢擅自越界。
譬如眼前这位青衫少年,就只是用埙来吹奏罢了。
埙篪相和的伏魔曲,很快压制住了魔音贯耳的琴音。
隐身林影中的黑色人影长袖一挥,将一张七弦琴瞬间收入腰侧的乾坤袋,不再恋战地悄然遁去。
毕竟来者是仙门第一世家的舒氏中人,并不适合留下来与之正面抗衡。
临走前,那双寒光凛冽的眼睛朝着篪音飘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强烈的憎恨。
——舒家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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