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维丽的记忆里,付汀梨的美并不内敛温和,而应该是敞亮热烈的。
她记得,高一军训,教官点到付汀梨表演节目,付汀梨毫不扭捏,穿着松垮的军训服仍旧显得腰细腿长,在起哄声和打着拍子的鼓掌里唱了首《新不了情》。
月朗星疏,漂亮恣意生机勃勃,家世好又没有架子的付汀梨,把一众刚从初中升上来的小男生们迷得七荤八素。
高中那会,没一个人不知道,高一新来了个漂亮到让教官每次都拎着她在前排站军姿,被几个连的人注视着都毫不怯场仍旧身姿笔挺的新生。
和付汀梨第一次说话的记忆仍然深刻。
那时李维丽总受班上几个嘴贱的男生欺负,不敢和那些聚集在走廊上的男生对视,只闷头往厕所里走。
她似乎永远会记得那种感觉,明明走廊明快顺直,但对她来说,那些充斥着打量、嬉笑的目光,是一条越走越沉、越走越往下坠的路。
当然也会一直记得,当她进门撞到某个柔软的身体,丁零当啷一顿响后,拽住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以及那股好闻的桂花香气。
她艰难地依靠着那人的手站稳。抬头,那张脸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敞了出来。
半张侧脸被溅满颜料,琥珀色双眼的眼尾下的红色液体还在缓慢淌动,连同着白皙修长的脖颈,都红得像在流血。
将日光染得通红,偏偏在出门前,付汀梨还顶着被红色颜料蔓延开来的脸,见她不说话,在她面前挥了挥红色的手。
“你怎么不说话?我没撞着你吧?”
一脸奇怪地问,却因为眉眼足够敞亮,显得瑰丽又张扬。
李维丽才发觉这人是她们班的付汀梨。她不知道该和付汀梨这种人说什么,只闷着头进去。出来之后,看到付汀梨还在门口站着。
脸上的颜料还没洗干净,似乎是在等她。等她经过时,拽住她的手,眼睛弯成月牙,
“李维丽,我给你画只小鸟吧。”
等她跟付汀梨进了画室,把校服衬衫脱下来,才发现,自己背后被涂了脏乱的圆珠笔痕迹,上面有大写的“猪妹”两个字。
她愣愣看着,原来她今天一直都穿着这件衣服,没有人提醒她。离放学还有六堂课,她没带换洗衣服。
可那天,日落斜阳下,付汀梨很随意地擦了擦脸,先将她的衬衫接过去,只几笔就画出一只红色飞鸟,遮去之前圆珠笔痕迹。
画完之后,又把自己被颜料溅到的白衬衫脱下来,只穿着吊带背心,背对着她,瘦弱的蝴蝶骨微微突出。
回头看她。大概是看她表情发愣,以为她不敢这样回教室,毕竟校服上的红色飞鸟太特别。然后又笑,眼睛弯成月牙,
“不要紧的,我们有两个人一起穿。”
脸上的红色颜料还没擦干净,像是漫无目的的火烧云,轻漫而蓬勃,
“如果洗不掉的话,我再赔给你就是。”
高一结束后,付汀梨便去了美国。
后来李维丽去美国留学,在异国他乡受了些委屈,找不到人可以拉她一把。不知怎么,她联系了只当过一年同学的付汀梨,加了联系方式却对自己的窘迫状态难以启齿,是付汀梨主动约她见面,在一个黏腻雨夜开着辆复古白色跑车,停在她面前。
下车的时候,付汀梨是跑过来的,鲜亮的蓝色风衣像在空中飘摇的海浪,新染的金色头发被氤氲着雨丝的风吹得有些乱。
加州的风吹过她柔顺散漫的金色发丝,将她坦诚松弛的生命力吹到她的眼底。
那天,付汀梨在风里抱了一下她,好像那只被颜料缠绕住的鲜红飞鸟,
“好久不见,老同学。”
也许是因为当时的李维丽初到美国有些陌生有些不安,她总以为当时付汀梨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松软气息好似变得更为浓烈,浓烈到在付汀梨带她回自己家吃了一顿火锅然后带着她开车在加州兜了几圈后,足以将那种不安和无措全都驱散。
也始终觉得,付汀梨那双湿润明亮的眼里理当一直蕴含着生机勃勃的情绪,她身上那种张扬的、具有攻击性的生命力永不会逝去,也理当拥有最为恒久的保质期。
不该是现在这样,好似一座与青苔共享存活期的雕塑,几近被病态和疲颓淹没。
“所以主演是谁?”
有些嘶和沉哑的声音打断了李维丽的思绪。她有些恍惚地注视着眼前病态苍白的付汀梨。
“主演是孔黎鸢,你刚回国不久可能不认识她——”
“怎么可能不认识?”付汀梨蜷缩着的腿动了一下,她抬头望了一下咖啡馆窗外的3D屏幕,笑了一下,
“满大街都是她。”
-
和李维丽分开后,付汀梨摇摇晃晃地扶着马桶吐了个昏天暗地。又不知怎么冷得浑身僵硬,便在商场厕所的空调风下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昏昏沉沉地拎着感冒药走出去,夜幕似是已经垂到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冰凉的冬夜还夹杂着冰凉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上海不是一座爱下雪的城市,所以注意到这场雪的人都发出刺耳的惊呼声。
付汀梨路过那个3D屏幕的时候,雪已经大到她不得不裹紧大衣在下面躲雪。她异常怕冷,不愿意淋雪。
有个打着电话的厚棉袄女人路过,躲在她旁边,在电话里说着,
“你不是说孔黎鸢在上海肯定会来粉丝投放广告下打卡吗,怎么我蹲了一天都没见着人影——”
说着,厚棉袄女人从兜里掏出根烟,在身上摸寻火机的踪迹,就注意到有双漂亮温和的眼注视着她。
她回望过去,“你有火吗?”
她并不指望这个长得像小明星的年轻女孩兜里揣着打火机。
却没想到付汀梨主动递给她一只火机,
“有。”
她诧异接过,点了根烟,烟雾缭绕。她被那双澄澈的眼莫名抓住,又掏了烟盒出来,
“要吗?”
付汀梨接过,自来熟地凑着女人的烟点燃另外一根,却没有抽,
“这个牌子的烟在上海很少见。”
好像只是点根烟,就可以凭借单薄的烟雾取暖。
“上次出差带回来的,便宜,但还不错。”厚棉袄女人盯着付汀梨好一会。
巨大的屏幕里,穿着单薄吊带裙的女明星光鲜亮丽。而巨大的屏幕外,穿着厚软棕色大衣黑色连帽衫的女孩,肩上淋了层白雪,在缭绕的烟雾中,手里夹着那根烟,隐在黑帽里苍白的脸被映上明明灭灭的车灯光线。
她就这样站在孔黎鸢的红唇之间。
鲜明的白与红,冷与热对比,却又好像融为一体,油画般的光影变幻,足以形成奇异的视觉效果。
要是这人真的是个小明星就好了,那还能发篇稿子。厚棉袄女人这么想着,却还是在雪变小了之后,走了。
烟燃完了,付汀梨被烫到手指还浑然不觉。
路过的黄绿色车灯由远及近,由巨大的光晕逐渐汇集成一个小点,滑过付汀梨的侧脸。
她禁不住咳嗽一声,点开手机,车灯光线边缘薄而凌厉,好似冰冷的软刀子,划开世界的冬。
滑过手机刚刚点开的照片,照片以一个女人为主体,女人仰靠在副驾驶,穿着付汀梨的宽大T恤,点着一根烟,被浸泡在暮色里,平静地注视着车窗外的靛蓝海岸。
在这张照片定格之前。
是付汀梨伸手替女人整理被风吹乱的发,纤细的手指在她发间停留了许久,好奇地问,“你就只抽这个牌子的烟?”
女人转过头,在头枕上望她一会,脸贴在她的手心,睫毛在缭绕烟雾里细微颤动,
“给我拍张照吧。”
关于加州的记忆戛然而止,雪花在付汀梨的肩上消融,耳机里的男声在复古旋律里反复唱着那一句:
/California dreaming
加州之梦
on such a winter\'s day
在这样的一个冬日/[1]
刚刚要蹲孔黎鸢新闻的女人不会知道,近在咫尺,付汀梨正在翻看着的手机相册里,有三十八张这样的照片。
都属于四年前太平洋彼岸那个恣意自由的夏天,属于那辆从洛杉矶开到旧金山的白色老车,属于那个还没正式出道让大众惊为天人的……
只有付汀梨见过的孔黎鸢。
[1]歌曲《California drea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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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文啦开文啦,有几句话要说:
1、这篇会有双时间线叙事。为了方便大家阅读,加州的章节会在标题上标P,回上海以后的章节占比比较多就不标记啦。友情提醒:两条线的剧情是对应的,跳章就没那么精彩啦!
2、预收《霓虹烂片》文案如下:
后来,迟小满搬出那间二十平米的出租屋,不犯湿疹,再也没有想起过陈樾。
十九岁——
迟小满和陈樾挤在城中村地下室,天花板下粘满霉斑,她们在下面吃最廉价的挂面。
狭窄床板一翻身就咯吱响,她们拥在一起疯狂接吻,汗意和爱意纠缠不清。
花洒漏水关不严,每次洗了澡,她们挤在下面眉开眼笑,用扯了线的毛巾,给对方擦还在滴水的头发。
迟小满好小气,给陈樾的挂面下只卧一个鸡蛋,但她自己吃素面。
陈樾好大方,黏腻烈日跑一天替身被骗了钱,却在路过旧货市场时,淘来一个劣质音响,因为迟小满最爱半梦半醒时听歌。
那时,她们一无所有。
二十八岁——
迟小满是圈内顶流,黑粉死忠旗鼓相当,海报代言挂满大街小巷,出现的地方总是腥风血雨。
陈樾是低调影后,刻苦敬业,一路从替身演到文艺片女主角,终于摘得影后桂冠,风头正盛。
出道六七年,她们从不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不上同一档综艺,也不去同一个剧组。连凑巧碰上同一场颁奖礼,都是陈樾前脚领了奖刚走,迟小满拖着礼服姗姗来迟。
两人不合传闻在圈内流传已久。
彼时,突然有消息传出——
这两人要出演同一部电影,还都是女主角。
所有人都想,这片子必定是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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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色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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