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开学前,祁雪英打来电话,让两人务必回一趟家。
涂漫漫原是想拒绝,毕竟她和祁雪英不似普通母女亲密,她自以为没什么和祁雪英没话可说,就算有,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但有些问题就像是长在身体的一根刺,并不足以威胁生命,却在每一个寻常时刻,透漏出绵长悠久的痛意。
她不是逃避问题的人,况且面对祁雪英,亏欠方并不是她,她没什么好逃避的。
一路上颠簸,落地时王叔已然在站外等候。
也不知是有人可倚靠,还是长路漫漫的车程,坐进后车座,她便困倦的不行,脑袋歪在旁边的肩膀上,轻声道:“你说,她找我会有什么事?”
上一次叫“妈妈”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久到她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与祁雪英或许没有母女情分,她的出生带给祁雪英的是处境堪忧,在重男轻女的传统时代里,她理解有些妈妈身不由己的状况,可她同样是糟粕思想的受害者,赐予她生命的妈妈却是最大的加害者。
“别怕,有我呢。”陈一归抬手拍拍她的脑袋。
这一路上,涂漫漫看似风轻云淡,或许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看了多少遍火车行程表。每个人对焦虑的反应状况都千奇百怪,而她焦虑时总喜欢把一个动作重复数遍,在高铁越接近余桑市时,她看手机的频率就越高。
涂漫漫的右手被牵起,而后被一个宽大温热的掌心拢住,陈一归攥了攥她的手,又伸出指尖在她的掌心抓挠几下。
她翘起唇角:“嗯,我知道。”紧接着她也回握过去,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更何况现如今有人是她的后盾。
汽车稳稳地停在小洋楼,陈一归本来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我没事,这件事我会处理。”涂漫漫冲他摆摆手:“等我处理完了,要是心情不好,到时候还得借你肩膀一用。”
陈一归本来不放心,可看着她的笑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毕竟是家事,他就算是男朋友,也还是不太适合横插一脚。
既然涂漫漫说能处理,他应该无条件相信他的女孩,轻点着头,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嗯,我在这里等你。”
涂漫漫的笑容持续到推开木门之前,抬眼就看到祁雪英坐在客厅门口,一手刷着手机,另一只手往嘴里送瓜子。
听见动静,祁雪英抬起头,看到是她后,站起身迎接:“小七回来了啊?你们之前种的向日葵成熟了,吃着还挺不错的,不比外面买的差。”
这个话题确实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只是涂漫漫此刻没这个心情,她面无表情,用不咸不淡的口吻道:“找我来有什么事?”
充斥着陌生与疏离的话,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女儿对母亲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
祁雪英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垮了下来,训斥的话都要涌到嘴边,强制压了下去。她的女儿已经不再是需要她的孩童,在她漠不关心的角落里,在寸步难移的环境里,长成了如今不再需要她庇佑的模样。
涂漫漫看到她的表情,却也没说话。
祁雪英干笑两声,抖了抖身上的瓜子皮,又主动挑起话题:“考的不错,是咱们市的状元,学校的横幅挂满了十里八乡,人人都羡慕我家出了个金凤凰。”
涂漫漫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嗯。”
“是这样的。”祁雪英见她没有聊天的**,开门见山:“你也知道,前段时间,你们学校的大领导来家里一趟,说你们考出成绩后学校会有一定的奖励,你人不在家,就把银行卡交给我替你保管了。”
她笑得眼角皱纹挤在一起:“我去银行查了一下,可不少,足足二十万。”
涂漫漫点了下头:“既然是替我保管,现在我人来了,可以把银行卡交给我了吗?”
祁雪英是承诺过从这笔钱中抽出十万给涂漫漫,可自动拿到手里之后,她本能就觉得这笔钱是属于自己,想到涂安乐的以后就动了不改动的心思。
她原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涂漫漫拿个一两万意思一下,其余都给涂安乐投资。但没料到涂漫漫说的话会这么直接,她眼神飘忽了几圈,才意有所指道:“咱们家什么条件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弟弟还要读书,以后还要娶媳妇,都需要大把的钱,他不像你那么聪明,在学习上没有什么天赋,以后考学校找工作都挺难的,你也知道咱们这边娶个媳妇的话得花不少钱,所以我就想,这笔钱……”
“这是我的。”涂漫漫强调,为祁雪英的偏心,也为祁雪英的出尔反尔。尽管气血已经涌上头,她却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平和:“我要是不给他呢?你要怎么办?”
祁雪英彻底极了,拧着眉指着她训斥:“你,你!你别以为现在有人护着你,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这个世界上,和你最亲的人永远是你的弟弟,其他人都是靠不住。”
涂漫漫轻哼:“你以为我是梦想着靠别人才能长这么大吗?”
祁雪英沉默了两秒,声调降了好几度,语重心长道:“你现在还小,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事,根本不知道人心险恶……”
涂漫漫听不下去,打断:“你说谁的人心险恶?”
“除了你家人其余对你好的人心里都藏着花花肠子,就骗你这种听不进家人话的小姑娘。”祁雪英眼神朝着小洋楼瞟了一眼,低声道。
“家人的话,”涂漫漫停顿一下:“你是说你吗?”
在对方的沉默里,她继续道:“我要是真的听你话,我早就外出打工,成为涂安乐的专属血包,用我的人生为他铺路。”
她内心悲戚,眯着眼看祁雪英:“我有的时候真的怀疑我是您女儿吗?你的心是有多狠,才能想方设法就为了榨干我的剩余价值。”
祁雪英面上有些挂不住,因愤怒导致的声调更刺耳:“你怎么和我说话?是我搭上大半条命才换来你,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大,你就这样一幅白眼狼的样子吗?”
涂漫漫冷静的像个旁观者:“我说过这条命想要你拿去好了。”
祁雪英瞪她:“我不要你的半条命,你学校奖金发了二十万,我只希望你能心疼你弟弟,不然……”
“不然你就怎样?”涂漫漫歪头看她,“是跑到我大学胡闹让我身败名裂?我告诉你,别想着道德绑架我,我高中三年是怎么过来的,问你要了多少钱,这些都有人证,不是你顶着母亲的帽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祁雪英气得跺脚:“涂小七!”
涂漫漫的声音盖过她:“我讨厌这个名字,随便的名字,我现在小名是九九!”
祁雪英看出她的认真,指着她的鼻子骂:“你真的要气死我啊!这么多年我是饿着你了还是打你了,你就这么恨我?养不熟的白眼狼,真是随了你那酒鬼爹,你现在十八岁了,翅膀硬了,我这辈子真是造了孽,才生出你这个不孝女!”
“我知道有些母亲天性不爱自己的孩子,可你不是。”涂漫漫自嘲道:“你爱涂安乐,只是不爱我,我小时候也是傻,总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努力学习辛苦干家务,根本没想到因为我是个女孩,从出生就被你判了死罪!”
祁雪英像是被人戳中痛处:“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是你奶奶,是你爸爸,是全村的人,我生了个女儿,是一等一的大罪,你奶奶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爸爸打我骂我说我肚子不争气,村里那些人天天搁背后说我坏话,这些你知道吗?”
涂漫漫照旧是冷漠的表情:“你说的还少吗?”
她比谁都更希望,能得到母亲的爱:“打我记事起,你就告诉我都是因为我是女孩,你才会受这么多的罪。所以我一直听话懂事,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尽力分担你的家务,可是你不爱我的原因只是我不是儿子,从出生就注定的现实我根本无法改变。”
“对,都是因为你不是男孩。”祁雪英反驳不成,破罐子破摔:“你要是男孩的话,我也不用承受那么多冷眼打骂,况且女孩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养老防老是事实,你看你现在,还没怎么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真是白养你了。”
涂漫漫对这种话已经麻木,随她怎么说:“你就当白养我了。”
“你想得美!”祁雪英话锋一转:“说白养就白养,岂不是便宜了别人家!我怎么样也算养到了你十八岁,这些年你吃我的,穿我的,我也不算你多,那二十万就当是你孝敬我的。”
涂漫漫轻嗤一声:“二十万?这么多年,我学费全免,勤工俭学,就连涂安乐的生活费都是我出的,您倒是真好意思?张口就是二十万,要是养我真的需要二十万,我怕是一出生就会被扔进地里冻死吧。”
“你的命都是我给的,要你二十万怎么了?”祁雪英气得前言不搭后语,又开始宣扬封建主义那套:“姐姐帮助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你王阿姨家的女儿不就是初中就辍学打工,人每个月都把工资寄过来,就是怕弟弟娶不上媳妇,你倒是好,这么一大笔钱,就想着独吞,丝毫……”
“妈!别说了!我不会要我姐的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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