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缚生下来就是一只鬼,曾见过许多人,但从来没有当过人。
站在轮回台时,薛缚不屑看那无尽深渊,区区十世轮回,他不曾相惧。
在掌命使收管他的神智与神通后,他便觉头脑一黑,坠入轮回。
不过半年,薛缚再现地府,没有想到这次人生体验短短半年。
半年的时间里,他体验过生母难产,自己差点身死产中,又是碰上连年灾荒,他出身贫苦人家,还没等长出襁褓,竟然生生饿死。
第二世,他出生顺利,生在一个殷实人家,不过也没有等到长大成人,五岁时就被继母虐待而死。
第三世,碰到盛世康年,父母双全,生活幸福,却在十岁那年不小心溺水而亡。
第四世,生活无忧,却是年少考试年年落榜,最后因同窗几句奚落与其斗殴,被对方殴打致死。
第五世,家里以打猎为生,跟着父亲外出作业,踩中自己遗忘的陷井,身亡。
第六世,行骗作恶,在江湖仇杀中横死街头。
第七世,杀人放火,江洋大盗,被官府缉拿,菜市砍头。
第八世,皇族贵胄,谋反不成,五马分尸……
薛缚怒了,回回都要遭遇这样深刻的人间疾苦,这次回到地府,要找那掌命使要个说法,人家却表示无辜。
人类投胎遵循一个因果报应,而薛缚没有前世,本也该没有来生,就无因果可讲。且‘十世轮回’对他而言只是考验,难度自当与众不同。
薛缚只能耐住性子,再忍两世折磨。
他永远记得,这一世,他叫薛顺,本是出身书香门第,奈何家道中落,却有远亲贵戚资助上学,便苦学研读。
终于在弱冠之年乡试中试,成为举人,即将进京赶考,前途不可限量。
资助的亲戚是他表叔,在大城市做生意的表叔来信非常欢喜,表示上京盘缠,考试期间吃穿用度,全包在表叔的身上。
当其时就连家中西厢都给他预备了房间。表叔家就住在临京一府市,进京不过半时辰的路,且表叔家车马齐全,已是给这位出色的表侄安排好一切考试事宜。
薛顺离家,往表叔家去,上京一路,见庙就拜,即是当时学生风气,讨的就是一个好意头。
就在京郊一处雄大的寺庙里,薛顺邂逅了毛严妙。
毛小姐大家闺秀,身边簇拥着丫鬟小厮,外人不可靠近。
但薛顺帮她从树上救下爱宠猫儿,毛小姐即亲自前来感谢。
本是举手之劳,没有想到当距离相近时,他竟莫名心脏狂跳,忍不住多看对方一眼,才见毛小姐不止谈吐得当,长相还犹为美丽,一身华贵衣裙更是映衬她是个高不可攀的人物。
仅仅一眼,薛顺便低了下头,一双眼睛只看自己寒酸的粗布麻衣。没有多言,借口男女大防,匆匆告辞。
直到在表叔家,再见毛小姐,才知,原来毛严妙正是他薛顺的表妹。
毛严妙喜文读书,与薛顺志趣相投,且近水楼台,双方互生欢喜。
他们发乎情,止乎礼,表叔并不干涉,甚至心中早已盘算要个状元女婿。
只是薛顺才刚刚进京,状元还没等到,表叔家的生意就已经陷入困境,有坐大狱的风险。这时急需要一位高权重的人物帮忙打点。
然而到最后,表叔等到了薛顺考试结果,没有高中状元,只得了个二甲第一而已。
若放在以前,表叔也会因此开心,虽没有高中,但也没有落榜,仍是前途无量。
可事急从权,表叔不得已将女儿送给权贵,以挽救家族性命。
当薛顺在京封官接到调令后,即到表叔家,却不见毛严妙身影。
表叔跟他说,已将女儿嫁人,让他不要挂念。
薛顺相当震惊,不可置信。失望,难受,痛苦,极致的情绪教他胸口愤懑,差点没背过气去。
表叔愧疚,不敢多言。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门外来人,送来麻席裹尸的毛严妙。
原是她在那边情非所愿,过得并不舒心,日日以泪洗面,郁结于心,心衰而死。那边的主母嫌她晦气,便将她尸体送回。
此情此状,竟教薛顺当场呕血,还没新官上任,就暴毙而亡。
这一世结束,回到地府,薛缚疯了一样殴打那掌命使。
或是掌命使记仇报复,这一次掌命使没有抽尽他的记忆,又或者他本就非同常人,铭心刻骨的情绪深藏于心。
从出生开始,他就感觉心中空落落,无依着,整天浑浑噩噩,仿似梦游一样。有那苦行僧人道出这是前世种下的因,并说他与佛有缘,不如出家静修。
于是,在这一世,他当了一名和尚。
寺庙香火味道,和清静没有干扰的环境,他感受稍好,但偶然午夜梦回,心胸绞痛欲死不能。
直到有一天,他梦中惊醒,心痛欲死之际,突然看见窗台外的树枝上,蹲着一只猫。
这猫是一只纯种的狸花猫,有着健硕均匀的完美身形,一双机敏的大眼睛。双耳竖直,长尾巴也直挺挺。
也曾见猫无数,唯有这只猫让他感觉亲切,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它。
看着猫,他心就不痛了。
第二天早晨,那猫还在树上,叫它下来,它不理,看它趴在树上慢悠悠态度又觉得不像被困在上面。
可是它已经三天没有下来,待在上面不吃不喝,原来真是被困了。
树下围观着寺庙里的小和尚,他们议论纷纷,已经计划行动去拯救小猫。
但是树这么高,他们怎么上得去。
这时他路过树下,小和尚们都跑上前来求助他,只因他个子最高,也有经历,一年前曾经爬上过树,救下一窝失去母亲的幼鸟。
可猫与幼鸟不同,也不知这猫会不会乱挠人。
当他爬上树,靠近猫时,他真切地从它身上感觉到莫名的熟悉感。将它抱入怀中,它乖巧没有动弹。
抱着猫小心翼翼下树的某个刹那,他忽又有种行为重复的印象。
树下,他努力回忆许久,都不得结果,而围观的小和尚和猫都早已不见了。
这天晚上,他又做梦了,只是这场景意外清晰,甚至醒来依然记忆深刻。
梦里,他面对的是一穿华贵长裙,知书达礼的女子。她笑容灿若暖阳,捧着她的爱猫,对他介绍道:“它叫小发,我上个月在寺庙后山捡到的……”
那时猫儿,还很小。
“我发现它的时候,全身都冻僵了,他们说它已经死了。但以我多年研习医书的经验,它还有救。”猫在女子手中可任意摆弄,丝毫没有反感,女子很得意展示着她的医学成果。
他当时也笑了,“你看的是治人的医学,怎么也能治动物?”
女子却说:“其实人和动物是一样的……”
女子在说话,但他能听到的越来越模糊。直到他慢慢醒来。
这次从梦中醒来,并无从前那般惊险让人心痛,此时他的心绪是出奇的平缓。
耳边传来有频率的呼噜声,感觉胸口重物,借助月光仔细一看,是白天救下的那猫。
猫趴在他的胸口,抬着头,眯着眼,似乎很舒适的样子。见他动静,它的眼睛睁了睁,喉咙低低发出‘嗯’的声音,好像在说‘你醒啦’?
他想起刚才那梦,试探着问猫,“你叫小发?”
猫又从喉咙挤出‘嗯’的声音,眼睛缓缓眨了眨,紧接着,脑袋一倒,贴在他胸口上睡了过去。
若不是熟悉和信任的人,猫是不会这样亲近。
可他仔细回想,也不记得之前几时和它见过面。
总之,猫在身边的日子,他终于能调整好状态,刻苦钻研佛法。于许多年后,他学业有成,开启了游历四方,传授课业的人生旅途。
在讲经授业的艰苦路上,小发一直在身边陪伴着他。
到处奔波,舟车劳顿,讲经备课让他心力交瘁,他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曾十世轮回,他造孽繁多,这因果报应都于今生汇聚。
但这一次,他死得还算甘心。
书房里,昏暗一片。
毛顺发熟门熟路找到一个书架,拉着陶心来到此处后二人合力悄悄拿下架子上的小盒子。
端到书桌前打开。
一卷画轴慢慢展开,便见人物画像一幅幅印入眼帘。
第一幅画像上的女子应就是毛严妙,可见此画入注画匠很多心血,细节处处见刁钻。直到陆续看到后面画作,才知每张画都如此精心,便感薛缚深情。
十一张画作,记载着毛严妙此后每一世的相貌与身分信息。而这一切信息可随当时的本人的变化而发生改变。改变到最后,就会定格在生命结束。
现从最后定格来看,只有前几次她能活到寿终正寝,此后大都命断花季少年之时。
陶心很疑惑,为什么之后的命运这般差劲。
毛顺发出言为她解惑,说是因为薛缚太过在乎毛严妙,忍不住出手干涉了她某一世的人生轨迹,出现一系列麻烦的连锁反应。后因果循环,导致她后来频频出现命短横死的情况。
薛缚觉得她太惨了,曾低声下气请求掌命使高抬贵手,掌命使不能违规定,但看他态度诚恳,便给毛严妙后来的每一世增加一个幸运Buff,不是出身在富贵人家,就是买彩票容易中奖。总之能不能摆脱短命横死的‘魔咒’,还要看她在生时是否能做到行善积德,让前世因果抵消。
听着毛顺的解释,画轴已经展现到倒数第二张,这张画像上的人,让陶心为之一愣。
“这不是你奶茶店的二老板吗?”陶心惊讶,她记得在毛顺发的奶茶店见过同样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人衣着与妆容十分精致,坐在窗边喝茶的模样非常端庄,只那雪白的脖子上系着的红色丝带,是画中唯一暖色。
“是啊。”毛顺发并不否认,“她那一世投了一个极富有的人家,一生过得非常滋润,可惜和男友订婚那天让人害死了,喉咙被扎了个大洞,魂魄还差点散掉收不回。”
“奶茶店的大老板和她是朋友,大老板失踪前就有意让她接手店面,可她不是个做生意的料,没多久就投胎去了……”说到这,他非常好奇,“也不知她今生是什么模样。”
随着话音落下,卷轴缓缓展开最后一幅画。
画上之人,再次教陶心怔愣了表情。
毛顺发亦张大了嘴巴,合也合不拢。
这个人,他们认识。
苏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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