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拖鞋“啪嗒啪嗒”砸在光洁的瓷砖地上，声音急促又凌乱，在空旷的游泳馆通道里撞出回音。
鹿明卿像颗被发射的鱼雷，一头从更衣区冲了出来，丸子头歪在一边，几缕湿漉漉的碎发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
她左手还死死攥着个啃了一半的菜包子，右手胡乱拎着个半开的运动包，泳衣带子从包里垂下来，拖在地上。
“完了完了完了！第一天集训就迟到！老韩非把我生吃了不可！”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包子馅差点喷出来。眼睛只顾着瞟通道尽头训练池入口上方那个巨大的电子钟——鲜红的数字刺痛了她。
就在她即将冲出更衣区与训练馆交界的小门时，侧面男更衣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好走出来，背对着她，正低着头，专注地整理手里一个深蓝色的装备筐。
筐里码得整整齐齐：几副不同颜色的泳镜、硅胶泳帽、浮板、划手掌，甚至还有几瓶不同颜色的运动饮料，瓶身上的标签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鹿明卿的“鱼雷”轨迹完全没计算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障碍物。
“哎——！”
“砰！哗啦——！”
惊呼和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鹿明卿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堵带着水汽的墙，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向后趔趄了两步，手里的包子“吧唧”掉在地上，英勇就义。
她的运动包也脱手飞了出去，“噗”地一声闷响，贡献了最后的助攻，精准地砸在了那个深蓝色装备筐的底部。
灾难发生了。
装备筐被彻底掀翻，里面的宝贝们如同被捅了马蜂窝，瞬间天女散花。
镀膜泳镜在灯光下划出刺眼的光弧，噼里啪啦滚得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硅胶泳帽像泄了气的彩色气球，蹦跳着散开；浮板和划手掌“哐当”一声拍在地上；运动饮料瓶滚出老远，发出咕噜噜的哀鸣。
鹿明卿自己也摔了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一脸懵，手里还下意识地抓着那根从包里溜出来的泳衣带子。
那个“墙”……不，那个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晃了一下，但没摔倒。他猛地转过身。
鹿明卿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冷。
这是鹿明卿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那眼睛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没什么温度，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她狼狈跌坐在地的身影，以及满地狼藉。
他头发很短，湿漉漉的，几颗水珠正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滴，落在训练服的领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训练服下的肩背线条绷得很紧，透着一股被冒犯后的不悦。
他扫了一眼自己精心整理如今却尸横遍野的装备，视线最后钉在鹿明卿脸上，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眼睛长头顶上了？”声音不高，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得鹿明卿一个激灵。
鹿明卿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也顾不上疼，脸瞬间涨得通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她像个坏掉的复读机：“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我我……我赶时间，没看见！真的没看见！”
她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一边赶紧弯腰去捡离自己最近的一副泳镜和两个泳帽，动作慌乱得像在拆弹。“我赔！我请你喝饮料！红牛？宝矿力？随便你挑！”她试图用物质弥补自己的过失，手里抓着的泳镜镜片上还沾着点可疑的、像是她刚才啃的包子馅的油渍。
江凛杨看着她手里那副沾着油花的泳镜，眉头拧得更紧了，仿佛看到了什么生化武器。他利落地弯腰，避开鹿明卿乱抓的手，动作精准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捡起一个泳镜，用训练服下摆仔细地擦了擦镜片，仿佛上面沾满了致命的细菌。
“不用。”他头也没抬，声音依旧冷冰冰的，“离我远点。” 他小心地拿起自己的装备筐，把捡回来的东西一件件重新码放进去，动作一丝不苟，和刚才的整齐程度分毫不差，只是筐底沾了点灰。
鹿明卿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顶粉色的硅胶泳帽，尴尬得脚趾抠地。
他那句“离我远点”杀伤力十足，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病毒源。
“那个……你的泳帽……”她弱弱地举起手里那顶粉色泳帽，试图证明自己还有点用处。
江凛杨终于抬眼瞥了她一下，又瞥了眼那顶扎眼的粉色，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嫌弃”两个大字。“不是我的。”
他言简意赅，然后抱着他那恢复秩序的宝贝装备筐，侧身绕过还处于石化状态的鹿明卿，径直朝泳池走去。
背影挺拔，步伐稳定，仿佛刚才那场“车祸”只是碾过了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鹿明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泳池的拐角，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无辜的粉色泳帽，再看看地上那个英勇牺牲的菜包子，还有滚到墙角的运动饮料瓶，长长地、郁闷地叹了口气。
“出师不利啊鹿明卿……”她哀嚎一声，赶紧去捡自己的运动包。一摸口袋，脸色更垮了——泳镜！她自己的泳镜忘在更衣室储物柜里了！
“啊——！”又一声短促的哀鸣在通道里响起。她顾不上别的了，转身又像颗鱼雷一样冲回了女更衣室。
当她终于装备齐全，气喘吁吁地冲到训练池边时，震耳欲聋的吼声已经炸响：
“鹿！明！卿！你是来度假的还是来训练的？！全队就等你一个！围着泳池！蛙跳！二十圈！现在！立刻！马上！”
教练老韩，一个像铁塔般敦实的男人，叉着腰站在池边，脸黑得像锅底，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那个巨大的、蓝得晃眼的泳池。
泳池里，已经热身完毕的队员们齐刷刷地浮出水面，或趴在池边，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在门口这个迟到的倒霉蛋身上。同情、幸灾乐祸、纯粹看戏……什么眼神都有。
鹿明卿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其中一道视线抓住。
在靠近出发台的泳道里，江凛杨正慢条斯理地调整着他的泳镜带子。
水珠顺着他线条流畅的手臂滑落。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过头。隔着透明的泳镜片，鹿明卿感觉那双冰冷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然后没什么情绪地转开了，仿佛她只是背景板上一块不起眼的污渍。
鹿明卿嘴角抽了抽，认命地放下包，走到池边。
“是！韩教练！”她大声应道，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然后，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深吸一口气，摆出蛙跳的姿势，开始了她集训生涯的第一项正式训练——围着这个让她开局就遭遇“滑铁卢”的泳池，像个真正的青蛙一样，蹦跶起来。
每次蹦跶，经过江凛杨所在的那个泳道时，她都能感觉到后脑勺有点凉飕飕的。
“江凛杨是吧……”鹿明卿一边蹦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默念，“咱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池水荡漾，映着鹿明卿蹦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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