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内邀请赛结束，虽然没拿到奖牌，但鹿明卿那个突破性的成绩和最后拼尽全力的冲刺，还是给市队挣了脸面。
老韩那张万年锅底脸上难得地没刮风下雨，大手一挥：“行了，今天算没给我丢人！晚上聚餐！老地方！”
队员们一阵欢呼，虽然大家都知道，老韩嘴里的“聚餐”和“大餐”，在运动员的字典里，基本等同于“清水煮一切”。
果然，所谓的“老地方”，就是基地附近一家以“健康轻食”闻名的火锅店。
最大的包厢里，桌子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鸳鸯锅——一边是清澈见底、飘着两片香菇和一根葱白的“菌菇养生锅”，另一边是同样清澈见底、飘着几粒枸杞和红枣的“番茄元气锅”。
桌面上堆满了各种蔬菜：翠绿的西蓝花、水灵的生菜、白生生的娃娃菜、切成薄片的冬瓜、魔芋丝、豆腐块……
唯一沾点荤腥的，是几盘少得可怜、脂肪被剔除得干干净净的鸡胸肉片和几尾瘦小的白水虾。
“来来来！放开吃！今天管够！”老韩难得豪气，率先夹起一大筷子生菜扔进“养生锅”里。
队员们看着满桌的绿色和那两锅“纯净水”，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但还是纷纷动筷。
气氛很快热闹起来，毕竟高强度比赛后的放松，聊胜于无。
“明卿！牛啊！1分12！破纪录了都！”陈萌用漏勺捞起几片鸡胸肉，兴奋地拍着鹿明卿的肩膀，“最后那冲刺，跟装了马达似的！”
“就是就是！看得我热血沸腾！”陈浩附和道，试图在一片菜叶子里寻找虾的踪迹，“那水花压得，啧啧，比凛杨也不差多少了！”
这话一出，桌上好几道目光“唰”地一下，有意无意地瞟向了坐在鹿明卿斜对面的江凛杨。
江凛杨正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起一片冬瓜，在“番茄元气锅”里涮着。
热气氤氲中，他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仿佛这热闹的聚餐与他无关。听到陈浩的话，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鹿明卿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小得意，夹了块豆腐塞进嘴里，含糊道：“还行还行，主要是……呃，赛前那碗‘能量汤’效果不错。”她没好意思提拉肚子的事。
“诶！凛杨！”李想看热闹不嫌事大，突然提高声音，隔着桌子朝江凛杨喊，“你今天也看了明卿比赛吧？感觉咋样？给点评点评呗！咱们‘江指导’！” 他故意加重了“江指导”三个字，带着促狭的笑意。
桌上瞬间安静了几分。
大家都饶有兴致地看向江凛杨，连老韩都停下了捞菜的动作，光头在灯光下反着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鹿明卿心里“咯噔”一下，夹菜的手顿在半空。
来了来了！
这混蛋的毒舌点评虽迟但到！
她瞬间竖起全身的雷达，准备迎接暴风雨。
江凛杨终于把涮好的冬瓜片夹回自己碗里。
他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鹿明卿那张瞬间绷紧、带着“你敢乱说试试”警告的脸。
他薄唇轻启，清冷的声音在包厢里响起，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盘：
“起步，”他吐出两个字，目光转向自己碗里的冬瓜片，仿佛在观察纹理，“太慢。”
鹿明卿捏着筷子的手指瞬间收紧。
就知道挑刺！
江凛杨无视她的怒视，继续用他那做技术分析般的平静语调说道：“入水角度可以，但蹬壁力量不足，初始速度没带起来。”
他顿了顿，夹起那片冬瓜，却没有吃，目光重新投向鹿明卿，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转身，”他微微蹙了下眉，像是在回忆那个略显仓促的滚翻，“拖沓。”
“噗！” 王磊没忍住，差点把嘴里的魔芋丝喷出来，赶紧捂住嘴。
鹿明卿的脸“腾”地红了，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被当众指出技术缺陷的羞恼。
江凛杨仿佛没看到她的反应，继续他的“赛后总结”，语气平淡得像在读一份枯燥的报告：“水下蝶泳腿衔接时间过长，损耗了部分动能。
途中游节奏尚可，蹬腿效率比平时训练略有提升，但髋部驱动依旧不够充分，核心力量传导……”
“停停停！”鹿明卿终于忍不住了，筷子“啪”地一声拍在碗边，震得几片菜叶子跳了跳。
她瞪着江凛杨，眼睛喷火，“江凛杨！你够了！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做技术分析的？！”
江凛杨被打断，也不恼。
他平静地看着炸毛的鹿明卿，眼神没什么波澜。
他慢悠悠地把那片无辜的冬瓜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去。
就在鹿明卿以为他要闭嘴的时候，他又开口了，补上了最后一句：
“……最后15米，冲得还行。” 他语气平淡地给出了一个“肯定”，目光却落在沸腾的番茄锅上，仿佛在评价那翻滚的气泡。
鹿明卿：“……”
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还是最大的肯定只配得上“还行”两个字？而且重点是“最后15米”？！
前面那些“起步慢”、“转身拖沓”、“核心力量不足”呢？！
一股邪火混合着强烈的、想要怼回去的冲动直冲天灵盖。
鹿明卿深吸一口气，脸上突然绽开一个极其灿烂、极其“真诚”、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的笑容。
她端起面前的白开水，朝着江凛杨的方向，用一种刻意拔高、字正腔圆、充满了“感激”的语调，大声说道：
“哎呀！太感谢了！江！指！导！”
她故意把“江指导”三个字咬得特别重，还拖长了调子。
“您这点评！真是太——专业了！太——细致了！太——一针见血了！”她笑容满面，眼神却像小刀子一样飞向江凛杨，“起步慢？转身拖沓？核心力量传导不够？记下了！都记下了！”
她放下水杯，拿起筷子，夹起一大片生菜，狠狠地戳进翻滚的菌菇锅里，动作带着一股狠劲，仿佛那片生菜就是江凛杨的脸：
“您放心！”她抬起头，笑容更加“灿烂”，对着江凛杨一字一顿，声音清脆响亮，保证全桌人都能听见，“下！次！比！赛！我一定——”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圈憋笑憋得脸通红的队友，然后目光重新锁定江凛杨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反击：
“‘拖沓’得更完美点！保证让您‘江指导’满意！！！”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我的妈！笑不活了！”
“拖沓得更完美？！明卿你太有才了！”
“江指导！您看这觉悟！高不高？！”
短暂的死寂后，包厢里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声。
陈萌直接笑倒在陈浩身上，陈浩拍着桌子笑得眼泪狂飙。
王磊一口水喷出来，呛得直咳嗽。连老韩都绷不住了，抱着肚子，光头笑得一抖一抖，指着鹿明卿：“你……你这丫头……”
满桌的绿色蔬菜仿佛都在这片笑声中欢快地跳动起来。
鹿明卿吼完，感觉浑身舒坦，挑衅地扬着下巴，看着对面的江凛杨。心里的小人疯狂蹦跶：让你毒舌！让你点评！姐怼死你！
江凛杨坐在一片哄笑声中，成了风暴的中心。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他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类似于“无语”和“荒谬”的情绪。
他看着鹿明卿那张因为“胜利”而得意洋洋、神采飞扬的脸，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双颊和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没有笑，但也没有再开口毒舌。
他只是默默地、重新拿起了筷子，伸向锅里，夹起一块煮得软烂的冬瓜，然后，在满桌的爆笑声和鹿明卿胜利的注视下，非常平静地、非常认真地，把那块冬瓜，放进了自己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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