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月上枝头。
照府外停了一架通幰车[1],一位太监穿着一袭宽大而长款的袍子,袍子上常绣有吉祥图案,他闭目站在雪地里,等着身边的人上前敲门。
一脸的不耐烦都糅杂在了那一边单挑的眉上,开门的小厮见过不少宫里的太监,见来人气度不凡,又架势不小,连忙叩首在雪地中,说是要去通知老爷。
“这种事咱家就怕你们家老爷听了,夜不能寐呐。罢了,咱家也倦了,圣旨就不宣了,人已经送到了,丞公子的好事咱家等天亮了,再来好好欣赏吧。”逯无虚把圣旨扔在雪地里,紧了紧身上的厚皮大衣,留了几位眼神好的盯着,转头就迎着风雪走了。
小厮看不清局势,也不敢伸手去捡圣旨,生生被人拎了起来,往与君阁的方向走。转头时间后排跟了位穿红衣的披发之人,以为是闹了鬼,吓晕在了路上。
“公子,宫里来人了。”胆子稍微大点的小厮上前扣门,也不敢回头。
过了许久,与君阁中亮了灯,烛火的影子映在窗户上,照山白板板正正地穿着衣服走了出来,他的毛领上还落着未化的碎雪。
站在与君阁前的正是张公公,他拿出了沾了泥的圣旨,摆正了五官,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圣贤治国,皆赖英才辅翼,相国之子,才德兼备,经世致用,授以文职理宜然也,赐著作郎[2]一职。自颁布之日起生效。愿尔恪守职责,勤勉为国,共创千秋伟业。”
照山白面色冷白,跪地接旨。张公公递出圣旨的手停滞于空中,并没有交给他,就低头看他这么跪着,道:“丞公子,娘娘说公子身侧空寂,向陛下替您求了一位绝色的美人伺候您,咱家给您带来了。”他侧身走了两步,露出了身后之人。
这人照山白见过,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所见之景仍历历在目,不容易忘干净。
依旧是那一身妖冶的红衣,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凌厉,与其说是一位美人,倒不如说是一株带有剧毒的曼珠沙华。再美的花,带了邪气与毒性,都会伤人伤已。
“接旨吧。”张公公把圣旨扔在了他的手上,挥手示意后边的人端上了两杯酒,笑道:“咱家就不打扰岚公子的**一夜了。这酒还是温热的,丞公子趁热喝。”
与君阁外只剩了两个淋雪之人,一红一白,格外扎眼。
公子墨神态悠然地从照山白的身侧走了过去,衣袖拂过了他的手背,地上的脚印是挑衅也是不含**的勾引。
他坐在烛火旁,伸手挑了挑那被风撩的摇曳的烛火,抬眸饶有兴致地看着风雪中人的背影,鼻息快要扰灭了蜡烛。
照山白阴着脸,在与君阁外,站了很久。
不远处有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待他转身走进了与君阁,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刚进门,他看了公子墨一眼,转身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他背对着公子墨,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条白丝缎,蒙在了眼睛上。
公子墨单手撑在木桌上,捏着银盏玩,他懒兮兮地打了个哈欠道:“没听见么,门从外边锁上了。”
他的语气越是随意,照山白就越是浑身不自在。他转过身背靠在门上,低头阴着脸,不像是被软禁之人,倒像是黑无常来讨债的。
“说来还真是有缘,爷在第一次进宫的路上就遇见了丞公子,几个时辰后又与岚公子共处一室咫尺相隔。虽说是硬被人牵的红线,你不情我不愿,可爷觉得这定是缘分在作祟。”他伏在圆桌上,把桌上的摆件玩了个遍。
“别动。”照山白深吸了一口气,闭目道。
公子墨抬起手,转头看他,一脸无辜道:“......啊......哪个?”
“都别动!”烛火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分明上了一点红晕。
“丞公子不在乎生死,可是爷要活。陛下赏赐的酒,不喝也得喝。倒不如来猜猜哪杯酒是下了‘蜜酿’的,爷给你这个机会,你来挑。”公子墨轻轻一笑,他把两杯酒排成一行,抬眼看着照山白。
照山白无动于衷,权当自己看不见也听不见,紧紧地贴在门边。这时,外头的人敲了敲门,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对照山白道:“丞公子,改歇息了。”
明目张胆的强迫,**裸的侮辱,照山白咬着下唇坐到了公子墨的对面,随便挑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把酒杯倒扣在桌子上,冲门外之人道:“够了吗!”
安静了好一会儿。
公子墨一直盯着他看,烛火的光带着淡淡橘调,灯光映在照山白的脸上,他看起来褪去了几分清冷,像一株染上了灯火温热的兰草,烛光抹去了几分漠然,映出了他眉目间的温柔。
公子墨的那一丝目光捕捉到了这一点,目光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
从眉间到长睫,从鼻峰到唇尖,短短几秒,将兰花的风华一览无余。
“丞公子,坦白说的话......爷今天晚上好像救了你一命。”公子墨往前靠了靠,烛火晃得他眼晕,他想一口气把它熄了,又不舍得眼前这张脸。
照山白一直在忍,他忍得很难受,而且越来越难受,耳根和脸颊是滚烫的,他不敢抬眼看烛火,更不敢去听对面之人说的话。
明明是正常的强调,可是落在他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勾人的情话。
情药发作了。
公子墨俯身向前靠,两人就隔了一指的距离,他嘴角勾着一抹笑,视线落在了他的耳垂上,柔声道:“起红潮了。岚公子运气不错,挑中了那杯云间蜜酿。”
看着眼前人越来越把持不住,他说话救越发肆意。入宫之前他仅仅用三日就懂了红帐之事,自然也学了不少撩拨人心弦的话,如今眼前正有一个人想要在**中守得清心,他偏要看看这块玉里到底有没有丝丝柔柔的棉。
他凑近了一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道:“眼下这局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地步,不知道岚公子是想要釜底抽薪,还是铤而走险?山风为‘岚’,既这书案上悬了个‘岚’字,想来是更喜欢铤而走险了。”
“开口啊,不管你想要什么样的,爷都陪你玩儿。”公子墨抬手蹭了蹭他的耳垂,耳角的温玉搅得他浑身发抖。
身中情药之人,情难自禁。只是尝到了一点甜头,就越发想要更多。
照山白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他抓住了墨蝶的手腕,遣词造句乱成一团,下唇破了皮,他的气息微乱,道:“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的目的已经得逞了,何必如此。”
“哦。”公子墨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神中划过几分阴翳,很快消失不见,仍然是一副浪荡子的做派,他轻笑:“看来丞公子是个明白人。”
房间外处处是眼线,如果他不把这戏做足了,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为了这个局,他必须继续演下去。
他站起来,对着纸窗户后那双眼睛,径直走到了照山白的身后。
“那丞公子想让爷做什么,把你捆起来还是......裹起来......还是揉碎了?”公子墨揉着他的脖颈,把他那紧紧地扣着手臂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声音依然**磨耳道:“情药再不好受,也不能伤害自己啊。”
......这样够浪荡风流吧?公子墨看了一眼窗外的人影,放下了手。
这一夜过得太慢,他玩够了,更想看另一个人聊以自|慰。
“今夜的戏做的差不多了,如果丞公子想来一场山间**,爷也可以奉陪。”他用手指抿去了照山白下唇上咬出来的血,在他的衣袖上揉了揉。
眼下也困了,他打了个哈欠,趴在圆桌的对面枕着胳膊,手指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滚。”照山白大汗淋漓,他的蝉衣全湿透了,再怎么忍也控制不了浑身的颤栗,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能清醒的说一个字。
公子墨本来要睡着了,听到这个字他没忍住笑了笑,用手指蹭了蹭照山白的手背,坏声道:“你骂的也太没劲了。”
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困意消失殆尽,公子墨坐在圆桌前,守了他一夜。
*
“开门,把门打开!”
门是被撞开的,门锁处被砸的稀巴烂,来人各个覆着厚厚的落雪,显然是在门外折腾了很久。
屋内格外温暖,蜡烛已经燃尽了,一种特殊的清香萦绕在屋内,照宴龛提着戒尺迈进来的时候,刚站定就打了个喷嚏。他气得说不出话,老脸通红,像是熟烂了的红柿子。
公子墨早就醒了,他懒兮兮地侧卧在床榻的里侧,用手指卷着照山白的一缕头发玩,脸上看不出几分疲惫,倒像是睡了个好觉。
只不过门外人来的急,他还买来急的脱掉深靴,就纵身轻掠到了踏榻上,甚至不小心踩到了照山白的禅衣。
他假装抬手扶额,小心翼翼地把靴子蹬到了榻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戏。
“照丞,你对得起照氏的列祖列宗么!”照宴龛是个顶要面子的人,怒到了极点,仍然控制着言语。
落下的戒尺将要落在照山白的胳膊上时,被人挡了下来,这一击的力道很大,公子墨的小臂上落了一道很深的红印子。
“照老爷好力气,不做个武将当了个文官,可真是屈才了!”公子墨疼得眉间紧皱,仍是笑着脸迎人,他揽了来身上凌乱的衣服,等照山白清醒过来。
这药劲儿可真足啊,不知道的以为宫里那几位老不死的东西给他下的安眠药呢。
照山白像一只睡眼惺忪的小羊羔,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胸口一凉,低头一看自己居然衣不蔽体地躺在床榻上,眼前是火冒三丈的照宴龛。
他几乎是从床上直接掉了下去,跪在地上,膝盖摔得一块青一块紫,低着头不敢开口。
第二道戒尺径直落在了他的背上,火辣辣地疼。
公子墨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照宴龛强憋着一口气,出与君阁的时候狠狠地咳了两声。照山白赤足走在雪地里,他头痛欲裂,根本想不起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敢想。
“丞公子。”公子墨从地上捡了件照山白的外衣裹在身上,他靠在门边笑着冲他摆摆手道:
“咱们来日方长啊。”
丞公子:你不要过来啊[狗头](瑟瑟发抖)
——
[1]通幰车: 一种遍覆帷幔的车子。
《晋书·舆服志》:“通幰车,驾牛,犹如今犊车制,但举其幰通覆车上也。诸王三公并乘之。”亦省称“通幰”。
[2]著作郎:两晋时期设立的史官,攥写史记。
——
因为设置错了时间所以提前开了这本文orz
暑假的时候开始构思,至今已经画完了大体的支架,但是有很多的资料和用词还需要补充。
所以我会和这本书一起成长!
“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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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恩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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