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苦菊

两列士兵带着几辆马车冲了过去,来势凶猛。街边商贩的心提到了喉咙,生怕自家摊子遭了无妄之灾。

照山白出了一回神,转眼见到郑卿远上了马,他喊道:“山白,宫里出事了,他妈的冬至吃个饺子也能吃死人,死的还是我羽林军的人。”

郑卿远勒着缰绳,跟身边的手下低声说了两句,随后转头向策马向宫门而去。

他走后,照山白站在原地,等他的手下传话,“丞公子,今夜之事怕是会牵扯到娘娘,将军说他先去替您守着,还请您尽快入宫。”

遇事不能自乱阵脚。照山白心里急,但是神态上没显露半分,他刚到照府,就见着了照宴龛。

照宴龛已经换上了官服,他瞥了照山白一眼,冷冷道:“走,进宫。”

*

御膳房外跪了一片,不一会儿人就来齐了。丑妃带着仁王殷仁跪在雪地里,旁边有一个被打的血肉活模糊的宫女,半米外还有一个额头流血的女官。

廷尉府来的人不少,柳夜明是只老狐狸,他的手下更是豺狼,这样的两种人就是审黑鬼,也能把他的嘴给撬开了!

但是苦菊没招。

稷安帝在顶上坐着,兴致不错地吃着琅苏加急运来的荔枝,他不言不语,只是一个又一个地往柳夜明身上扔着荔枝核。

柳夜明快急死了!他恨不得跪下来求苦菊:姑奶奶求求您招了吧,黄泉路上老子他娘的给你烧纸成不?

眼下苦菊就还剩一口气,要是把人打死了,死无对证,他柳夜明今天晚上就得赔上半条命;要是不打,就这么干等着,这人也活不了多久。

狄春香在地上跪着,她用余光瞥见柳夜明想转过头来继续撬她的嘴,她连忙冲苦菊哭喊道:“贱婢,娘娘的一片心意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你想害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脏水泼在娘娘身上?”

“陛下,娘娘,柳大人!我是冤枉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算是害自己,也不可能害娘娘和陆大人的!”狄春香低着头哭喊道。

柳夜明思索片刻,他等狄春香哭诉完,摆了摆手让身后的人上前说:“陛下,这位是太仆狄大人的外甥女,年芳十六,承恩五年入宫,现任女飨。今夜这饺子,就是她给值守的陆大人送过去的。”

“狄冬轲的人,”稷安帝看了狄春香一眼,转头看向那一碗已经凉透了的饺子,问照芙晴:“这碗是你亲自给朕准备的?”

“回陛下,是臣妾做的。”照芙晴的唇色惨白,她一直侧脸不忍心看身边的人,此刻却不得不转过头回话。

稷安帝抬手把那碗饺子打落在地,他指了指狄春香,深情微妙地说:“你把全它吃了,朕就给你一条生路。”

狄春香惊恐万分,她看着落在雪地里的饺子,颤抖的连声音都碎了,“陛下饶命啊,臣女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稷安帝有些不耐烦了,他揉了揉眉角,呼出的热气带着烦躁,散在了冷风中。

柳夜明看了看了稷安帝的脸色,知道该自己上场了,他拎着腰间地白玉蟒皮腰带,走过去说:“陛下已经赏了你一条生路了,你怎么不领情啊。难不成你知道娘娘给陛下做的饺子里有东西,你不敢吃?”

狄春香的眼神涣散,口齿却是清晰的,她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是娘娘给陛下做的饺子,臣女不是不敢吃,而是不能吃啊!”

“陛下。”照芙晴掐着手指,抽动了嘴角,她跪着道,“陛下若是不信臣妾,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陛下!”这是一声浑厚的男音,语气中满是急切,来人是照氏父子。

稷安帝见到了照宴龛,神色更为不悦,他踩着脚下剥好的荔枝,汁水浸在了雪里。

照氏父子前脚刚到,杜卫就来了。他带着杜长空以及一众手下浩浩荡荡地从灯火中走来,长靴齐刷刷地踩着雪。

棋局已然开始,棋子一个一个地落位,有人在明处做戏子,有人在暗处藏锋刃。

有人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向后看,视线落在了身穿官服的人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照宴龛与杜卫并排而站,身后不是文武百官,而是跪在地上的涉事之人。

“陛下,太医院的人刚刚来报,今夜给羽林军的将士们送过去的饺子中有一种剧毒,名为‘夺魂生’,此毒从蛮邑的一种花草中萃取,呈浅紫色,与荠菜同味,饺子中的馅正是荠菜,因此不易察觉。”柳夜明上前与二人站在一起,道。

“陆决呢,他怎么样?”杜卫急切地问。

其实急得不只有杜卫,羽林军的人都是从各大世家中选出来的出类拔萃的子弟,如今出了事,就相当于是有人公然向各大世家下了战书,想要搅乱上京。

更何况羽林军守护的是稷安帝的安危,宫里的人现在能对羽林军下手,下一步就能把毒药下在皇上那儿。

柳夜明回道:“陆决吃的不多,好在毒素尚未已经蔓延至五脏六腑,现在昏迷未醒,太医说性命暂时是保住了,只是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不能确定。”

杜卫听罢深色骤冷,他上前一步,对稷安帝说:“陛下,陆大人告病回重阳郡养伤之前,把陆决全权托付给了臣,如今陆决在臣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臣无颜面对杜大人!”

稷安帝转着手中的龙纹檀木珠子,抬眼看着柳夜明,说:“告诉太医院,设法保住陆决的命。去查,上京内所有涉及过这种毒的人,全部扣押,入诏狱。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其一。”

“至于丑妃......”他迟疑了一会,问狄春香,“朕再给你一个机会,这毒是不是丑妃指使你做的?饺子你吃还是不吃?”

狄春香呼吸急促,她拼了命地摇头,“陛下,这毒不是臣女下的,是这个贱婢,一定是她做的。娘娘,您救救我,我还不能死啊。”

“陛下,娘娘一向淑质贞亮,惠心妍状,她绝不是会谋害他人性命之人,望陛下三思,莫要听信小人的谗言。”照宴龛上前,替丑妃说话。

此事虽然疑点重重,矛头却全都指向丑妃。有毒的饺子是出自御膳房,是丑妃带人包的,又是丑妃派人送过去的。中毒的人中又恰好有刚上任的羽林左监陆决。

陆决是光禄勋陆闻的独子,陆闻又是杜卫的内兄,这明显就是冲杜陆两家去的。丑妃多年执掌六宫,照宴龛是相国,一个伴君侧,一个传君意,其他世家忌惮照氏,怕“王莽篡汉”的历史重演,联合起来构陷照氏也不是没有可能。

猜测终归是猜测,不做数的,铁证如山才能拍桌定案。只不过今夜这个局,破局点在于查出是谁下的毒,而是谁能在这棋盘上率先占得先机。

狄春香不是傻子,她知道今夜自己必死无疑,这地上凉透了的饺子,她吃了也是死,不吃也是死,区别就在于自己是为了照氏而死,还是为了杜陆两家而死。

可是凭什么?

她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活,难道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她无力地锤了锤地面,咬着牙要最后为自己争一次,她刚抬起头,便听见身后有人站了出来。

照山白穿了一件银白色的锦袍,风轻轻地撩起他额头上的碎发,耳后鸦发上的白色流苏上系着银铃,伴随着清脆的少年音随风作响。

“陛下,‘稻云不雨不多黄,荠麦空花早着霜’[1],臣以为农民劳作辛苦,宫人冒雪包饺子不易,虽不是山珍海味,绝味佳肴,却也是一番心意。”照山白上前一步,作揖道:“请陛下把这盘饺子赐给臣。”

稷安帝打量着他,他冷笑着点了点头,说:“准了。”

照山白走过去,蹲在狄春香的旁边,一个一个地捡起地上的饺子。地上的雪很厚,饺子落在雪上,结了一层冰。

他咬了一口,浅笑道:“多谢陛下恩赏。荠菜很香,年末雪大,明年早春不一定能吃上荠菜,臣有口福了。”

照山白往回走时,苦菊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她手背上的皮肉绽开,抓得照山白的衣服上满是血水。

周围的人见她如此举动,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都以为她是要招了。

柳夜明摩挲着指腹,他心里琢磨着苦菊这么一抓,照山白就算是个清白的,这会儿也脏了。只要苦菊说上一句跟照氏有关的话,他就能顺水推舟地把祸水引到照氏身上,再以此与杜卫结下关系。

苦菊缓慢地抬起头,她望着照山白,嘴角勾起了一抹惨淡的笑意。她嘶哑地说:“这是城外寒烟村的荠菜,只有那里的荠菜,才会甘甜中带了点苦味。”

柳夜明不屑地啐了口唾沫,怕稷安帝看见,他抬脚在雪地里踩了踩,低声骂道:“打死不开口,我以为这他娘的是个哑巴。”

照山白低头看了她一眼,心中难免悲凉。他解开了厚外套上的绳子,刚要俯身蹲下,就听见照宴龛硬硬地咳了一声。

照山白的手停滞在空中,他咬了咬下唇,低眸看着地上的人。

苦菊松开手,笑着吐了一大口血,她歇斯底里地说:“我要说,我认识那个人,让我下毒的人,他的腰上有一个玉佩,我看的清清楚楚,上面有一个字。”

稷安帝适才困得睁不开眼,这会儿突然来了精神,因为他知道丑妃爱玉,最喜欢玉饰,他偏过脸看着她,等苦菊继续往下说。

苦菊力竭了,她趴在雪里咳了好一会儿,抬眼看了看空中的落雪。远方来的风孤寒,风声像是悲鸣。

她的手指抽搐地曲起,指甲抠在雪里,刺眼的血痕像是血字,一笔一划地写出了她的不甘心。

苦菊的脸往左侧,落发盖住的眼睛却看向前方,她在看照芙晴,那个短暂的温暖过她的人。

她笑了。

她真的因为那一句“以后你跟着我”而对往后余生充满了期待。

唯一的遗憾在片刻的对视中释怀,她仰起头说:“我看清了,玉佩上的字是‘杜’。”

[1]引用于杨万里《悯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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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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