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太子虽看似温柔,骨子里却固执至极;慕如雪大祭司虽固执得紧,内里却很温柔。
最终的结局,是温柔说服了固执。
应如太子终究踏上那段改变应诺族人命运的旅程,走向自己的宿命。
慕如雪大祭司在最后点头前沉默了许久,久到应如太子已再度握剑,以为两人又须鏖战一轮时,忽听得慕如雪低笑一声:“你走之前,我只有一个条件。”
“上天入地,只要你能点头,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应如太子脱口而出。
“不是你为我做。”慕如雪摇头,"是我为你做。
让我再为你祈福一次吧,太子殿下。"他说得极慎重,单膝跪下,仰头望向应如太子。
这是人们第一次得见传说中的应诺神庙。
它美得摄人心魄,却也沧桑得令人窒息。
珠宝镶嵌的壁画被剥去大半,残留的凹痕即便仔细修补也难以掩盖。
自八年前外族入侵洗劫后,它便如绝世美人遭暴徒蹂躏,破碎却仍抬着头,未落下一滴泪。
慕如雪专注绘制法阵时,应如太子在神庙内便漫无目的的缓缓踱步,指尖轻抚石壁上的岁月痕迹。
他没有去打扰大祭司,只是时不时的,看着对方的身影。
往昔祈福时,神庙总是人潮涌动,两人心思皆系于族人,或是抚平伤痛,或是回应祈愿,与悲泣者同泣,与沉默者共思,忙得顾不上喝一口水。
今夜却不同,空荡的神庙内唯有二人。
按大祭司要求,应如太子命侍从严守门外,无令不得入内。
神庙里,安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
神庙外,黑色的乌云压得越来越低,混杂着海水的咸味,显得越发的厚重。
在这样的乌云下,风卷过大地,沙石打着旋,被卷向未知的远方。
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在乌云和风中变得虚幻,唯剩下神庙中的两人,深知彼此,却又各怀心事。
应如太子徘徊许久,见法阵仍未画完,终是忍不住凑到慕如雪身旁:"这祈福阵似乎与往日不同。我怎么没有见过?"
“你才多大年纪,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慕如雪头也不抬,动作比往常慎重十倍,每一笔都极稳极慢。
被这般熟悉的抢白,应如太子方才阴郁的神色反倒舒展几分。
待地面布满符文,慕如雪起身绘制墙面部分。
应如太子望着他侧脸,忍不住轻笑:“区区祈福法阵,怎么竟要天下第一法阵宗师,大祭司暮如雪画得满头大汗?”
慕如雪不理他,专注如故。
应如太子却似乎因为终能踏上认定的道路,赌上性命搏个胜负,此刻心中畅快至极。他语气轻松的很:“我这次出门,你不送我点什么吗?”
慕如雪翻了个白眼,一扬手,一捆小蛇一样的绳索被扔进应如太子怀中。
"我知道你眼馋这缚灵索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就拿去,兴许能用上。”
应如太子愣了一下:“你怎么这么爽快?”
没有回应。
于是锦衣玉食的太子得寸进尺:“那待我回来,你送我什么礼物作贺礼?”他刻意让语气显得笃定一点、轻松一点。
"只要你回来。“大祭司的动作顿了一下:“想要什么便给什么。”
应如太子本来以为这句话可以让氛围变得轻松,但说出来才发现适得其反。
他用了一点力气才接上:“珍珠吧,珍珠怎么样?”他其实并不在意珍珠,只是信口胡诌,不让聊天落地:“你穷得叮当响,但你身手又这么好,会乱七八糟这么多法阵,不如自创个避水诀下海捞点珍珠?
我要那种黑的,有大又黑的珍珠。”
大祭司毫不犹豫:“好,一言为定。”
“那要是我回不来,”大祭司刀刻一样的目光已经抛了过来,应如太子硬着头皮继续,刚才铺垫了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我只是说万一……
皇族已经绝后,我也没有其他信赖的人能够托付,族中事务我已写在信里,藏在皇宫里面,你知道的,那个老地方。
若你久等我无归,不,你不用等我,我走了以后,你就随时可以去拆开那封信,按照信上安排,应诺全国上下一应大小事务……"
"啪!"暮如雪终于撂下画法阵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法宝,发狠道:“我耗尽心血绘这祈福法阵,你若再提'回不来'三字,那你也别指望我暮如雪替你收拾这烂摊子!”
两人沉默极了,互相对望着。
外面的乌云也终于承受不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应如太子忽然猛地上前一步。
暮如雪以为他又要打架,正要伸手格挡,不料却被太子一把抱入怀里。
暮如雪本就画完墙上的法阵,离墙站得近。应如太子这一下来的力道又很大,不及反应,暮如雪的后背就被压到了墙上。
所幸应如太子很快腾出一只手来护住了他的后脑勺。
暮如雪气得张嘴,正要破口大骂,却被应如太子猛地向前一压,用嘴堵得严严实实,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已变成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一颗一颗砸下来。
神庙外,漆黑的海面起伏翻涌,反复摩挲。
没有人预料到这场雨的到来。
应如太子没有料到,暮如雪也没有料到,漆黑翻涌的大海没有料到。
在这样的暴雨下,天地万物、古往今来都变得不再真实。
雨下了很久……
应如太子撑起自己,又吻了一下压在下面的暮如雪满是汗水的额头,柔声说:“为我祈福吧。”
暮如雪的黑眼睛像被这场暴雨清洗过一样清亮亮的,清澈见底。他说:“好。”
看大祭司暮如雪画法阵是种享受,看大祭司祈福更是一种享受。应如太子知道这一点。
两人均置身于法阵之中,这个法阵前所未有的美丽、复杂、庞大,荧光闪烁,符文飘动。
一开始应如太子还只是眉眼含笑地安静看着大祭司祈福,但渐渐地,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四周的感觉越来越不对劲!
流动的灵力不对劲,涌向自己身体的那股灵流也不对劲。
那位永远从容不迫、桀骜不驯、满脸不在乎的大祭司眉头紧锁,额头冒汗,脸色嘴唇苍白的样子,不对劲!
应如太子当然知道大祭司祈福时不能被打断,但他越是等,心里越是慌,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如雪,你实话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法阵?”
暮如雪的双眸蓦然睁开,直勾勾看向应如太子。
两人的目光相碰那一瞬,应如太子突然什么都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暮如雪的声音出人意料地稳定,出人意料地平静:“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不能在神庙里等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应诺族人爱你敬你,以后的祭祀,由你带领他们进行。
我找不到其他可以托付的人,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你一定要回来。
应如太子的表情是呆滞的,他完全听不懂暮如雪在说什么,只本能地伸出手去,似乎这样就能把暮如雪永远抓住、永远留下来。
暮如雪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张虽然俊美,但平日因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倨傲臭表情而显得不可接近的面容,此刻因为这一笑却变得温柔异常。
他说:“对不起,你不要怨我。
这的确不是祈福。”
大祭司暮如雪最清楚不过,应如太子此去将会面临的未来,最清楚不过应如太子哪怕修为在凡人中无人能及,此去休说生还,连全尸也绝无可能。
因此他在答应应如太子前往寻求神力的那一刻,就已打定主意要助他一臂之力。而他找到的方法,是将自己献祭给应如太子。
这个法阵如此复杂,因它本就不是普通祈福阵,而是一个献祭阵。
天底下的第一个献祭阵。
应如太子已昏倒在地,毫无知觉,被献祭阵强行注入的灵力正被他的身体慢慢吸收。
他眉头紧皱,震惊的表情还未完全从那绝美的脸上退去,看起来难受极了。
暮如雪想伸手去碰他,可那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猛地看见自己的手在枯萎。
饱满有力的肌肉塌陷下去,原本光泽的皮肤渐渐爬满皱纹,颜色迅速枯黄暗淡。
暮如雪的手猛地缩了回来,他的整个身体也开始迅速塌陷。先是四肢,然后是身躯,最后是脸。
这种塌陷就像被一只力大无穷的巨人当做湿毛巾用力拧干,挤走的是他的生命力。
这过程极其粗暴蛮横,暮如雪痛苦极了。他双膝跪了下来,支撑不住发抖的身体。那张永远满不在乎的脸上此时写满惶恐与绝望。
他自己不想让自己流露出这种表情。那双干枯的手捂上脸,喉咙里仍抑制不住发出痛苦的低声呜咽。
在最后痛苦的瞬间,他猛地抬头,绝望地望向应如太子昏迷的睡颜,乞求道:“求求你……不要恨我。只要你能活下来。只要你能活下来……”
只要你能活下来……
活下来……
他不停的祈求着,似乎这是抵抗那无边无际的痛苦的唯一的咒语,他的双手在地上抓出两道血手印。
这一切持续了很久。在整个过程中,应如太子都没有苏醒过来。
等最痛苦的部分过去后,暮如雪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信纸很简单,上面只有一句话:
“能以我一命助你成功,救应诺全族,我甘之如饴。今生有你相伴,足以。”
因为那封信,应如太子永远不会想到,暮如雪并没有死。
衰老是种悲哀,老而不死是人间最恶毒的诅咒。
这句话在孟渊很小的时候,古长老就对他说过。
瓢泼大雨还在下。
应如太子也还没有醒。
大祭司暮如雪就在这样的雨夜踉跄着,一个人跑了很久,最后跌倒在一个湖边。
他趴下身,在湖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沟壑如同老树皮一般的脸,形容枯槁的身躯,四肢佝偻。那双满是皱纹的、沧桑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初,黑白分明,清澈见底。那是不幸在苍老的外壳下锁着的、依旧年轻的灵魂。
那是藏钰族的古长老的脸。
那是孟渊的"爷爷"的脸。
那是被绑在荆棘木架上被丰长老捏断右肩的老人的脸。
是经历了千年从未变化过的一张脸。
暴雨还在下。暮如雪全身湿透了。
被雨水浸湿的头发从他脸颊垂下,滴滴答答流着水。雨水搅花了湖面,让他的倒影显得不再那么清晰。
暮如雪忽然出手劈开水面,转身狂奔离去。
终于写到这里了,这是全文构思的时候,就让我有冲动下笔的剧情之一。
接下来大概还有四章是在暮如雪的回忆中。
了解了一切过往,后面应该就是两人向前冲的内容,不再有这样大段的插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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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以我的性命为你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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