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匆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拼命地跑过。
目送孟渊的马消失在视野里,程匆便立刻转身向亮工镇飞奔。
路边的景物刷刷刷地从他的身边飞过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呼吸是乱的,急促得很,就像一个完全没有功夫底子的人,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程匆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耳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终于把呼吸节奏给调整好了,继续飞速前进。
他确实好久没有这样子飞奔过了,但上一次被人以这样子的速度背着,飞奔前进的时候的记忆,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从高山雪岭悬崖上一跃而下,到穿越草原,再到穿过有狼的古树林。
薛木头说的对,乱来的毒只会让人全身不能动弹,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甚至比平时更加清晰。
就是说,他虽然睁不开双眼,但耳朵却能更加敏锐地听到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全身的肌肤的触感也更加清晰。
他的耳朵靠在孟渊的肩上,在那飞奔的抖动中能清晰地听到孟渊沉重的呼吸,甚至都能想象出那沉重的呼吸中,因为在寒风中奔跑的太久,而在喉咙里面夹杂着的血腥气。
程匆记得当时自己很惊讶。
他没有想到孟渊会这样出手救他,拼了命地救他。
如果孟渊当时不出手,那一片雪山或许就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吧。
那也未尝不可。
程匆知道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当时的他没有任何表达的余地。
孟渊就这么没有经过他同意的救了他的命。
程匆觉得自己的一生都这么身不由己。
他不认同仙门世家做的事情,却身不由己地成了疾风火雨部的二公子。
他不想再去抓灵兽献祭,但程炽严却告诉他,为了疾风火雨部,为了盛会,他必须去这么做。
因为在疾风火雨部的弟子里面,他的修为最高,只有他能够做到。
他觉得没有人了解真正的自己,于是他戴上面具,想让人忘记他的相貌,他的出身,只看见他。
但江湖坊间的传闻却越来越离谱。
最后他故意的不去治疗身上的重伤,故意肆意妄为的喝最后一场酒,想闹最后一场事,然后在那初雪的夜里面闭上眼睛,永远的闭上眼睛。
真是太没劲的人生了,就这样了吧。
……
但是他没想到遇上了孟渊。
于是,连这个闭上眼睛的愿望,他也身不由己了。
而自己现在飞奔在的这条路,和孟渊当时背着自己气喘吁吁的拼命奔跑着的,都面朝着一个方向。
现在轮到我了,程匆想。
他感觉自己的肺已经快要炸裂开来。
虽然约定的往返时间有三天,他的路比孟渊短,时间是够的。但是不知为何,他却焦虑的无以复加。
他在之前的放浪不羁的少年时光里面,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焦虑的感觉,如同全身在火上烤着。
要快点将孟渊从他那疯狂的现状里面给拉出来!
程匆向前飞奔。
这是程匆第一次这样子偷偷摸摸的进自己的家门。
他是趁着夜色摸黑进来的。
看门的老陈从小就很疼爱程匆,是程匆小时候那几个为数不多的,能够感觉到温暖的人。
不错,虽然他是个门房。
但这次回来,程匆连老陈也一起躲过了。
没必要再给其他人添麻烦。
现在,扯上自己,有可能都是麻烦。
虽然很紧张,但是程匆还是直接去了应如太子的房间。
应如太子在疾风火雨部的待遇很高。
他住的地方是里面一套独门独户的小院,收拾的非常精巧。
程匆本来担心的是自己进去很容易被发现。
毕竟应如太子是他的师尊,对他的路数实在是太清楚了。
要是真的被发现,自己打不过也跑不过。
但程匆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不管多么冒险,也总得硬着头皮去试一下。
他得知道古长老的下落,才能让孟渊安心。他也得知道应如太子的动向,才能保孟渊安全。
所以他只能赌一把。
至于如果被抓到了之后可能会怎么样?程匆是一个不去想明天的人。
以前他觉得没有明天,所以不去想。
现在则是难以想象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这种问题他根本就懒得去想了。
他只能想去做他眼下觉得应该做的事。
然而哪怕他想过各种糟糕的情况,等他潜进那个小院子里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小院里安安静静,没有人。
应如太子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是出去吃饭的那种不在。程匆从周围的氛围当中能感觉得出来,是那种出远门的不在。
门上有一个法咒,但是很敷衍。程匆很轻易就破开了。
他对应如太子的卧室很熟悉。小时候在这里受过业,也受过罚,现在再看到这些熟悉的地方,一切感觉都改变了。
毕竟,自己的师尊是应如太子这样的事情,还是要消化好一会儿的。
他很轻易地找到了在回忆幻境当中看到的那间小密室的入口。再次遇到一个很敷衍的法咒,并且再次很轻易的破开。
果然,密室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程匆又很快的退回到卧室里。
应如太子的卧室里一切陈设看起来很低调,但是程匆知道全都价格不菲。程炽严给应如太子送来的,全都是最难寻得的宝贝。从一开始,程炽严就带他为座上宾。
程匆现在有点好奇,对于应如太子的真实身份,程炽严以前就知道多少?
程匆的目光落到应如太子的床榻上。
虽然卧室里现在很昏暗,只有一点月光,但凭着这点月光他也看清了。是血迹,虽然被匆匆收拾过,但是可能流血流的太多,仍然渗到了被子下面。
床头的柜子上,还放着几瓶打开的伤药,都是上好的,也都是抑制伤痛的。
程匆拿起其中的一瓶,一整瓶药都被用完了,看来被用药的人伤的不轻。
程匆又绕着这间卧室走了一圈,还有更多的蛛丝马迹,一一拼凑起来,他能够想象出当时的情形了:
归灵盛会之后,看到孟渊被自己带走,而暮如雪重伤濒死,应如太子当时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选择了将暮如雪带回自己最熟悉和信任的地方疗伤。
他应该就将暮如雪安置在这间自己的卧室中,就安置在自己曾经囚禁他的密室的外面,让暮如雪睡在他自己的床榻上。
应如太子应该用了很多自己的修为灵力,也用了很多上好的药。
疗伤的时间应该不短,但这个过程应该是应如太子一个人完成的,屋子里没有更多其他人的痕迹或气息。
但这之后他们便迅速的离开了。
程匆的心沉的更低了。虽然现在天气已经很暖和,但他还是有一种全身如坠冰窖的感觉。他觉得胃被一只手给拧起来了,忍不住想要干呕。用手赶紧用手支撑住墙低着头喘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不要慌,他对自己说,但同时脑袋里面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大喊:
他追过去了!
他追过去了,要快!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慌,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慌。
就算自己现在出发,无论如何速度也落后了。
更何况,程匆绝望的想,我还不知道怎么找到藏钰山谷!
他努力再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他终于不再想呕吐的时候,他走出了这间房间。又在黑暗中隐匿身形,潜回了自己的卧室。
这个过程就简单的多。
他的卧室一向没有其他人来,他也不用怕撞见谁。
他打开自己的柜子,拿出两套最常穿的衣服。
他的衣服特别多,式样也都很好看。有满满的一大柜子。
以前在酒肆里面买醉的时候,因为穿的太好看,显得太鹤立鸡群了,有时候连来找事的混混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但那些衣服程匆都没有收拾,他只打包了两件样式非常简单寻常的。
那些漂亮的衣服以后都用不上了。
他又打开自己的钱匣子。里面有很多金叶子。
虽然自己不受待见,但毕竟是疾风火雨部的二公子。在金钱上至少部里面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且不说在钱匣子里满满的一盒子金叶子,光就是他现在头上腰上配的玉佩、玉带、发簪什么的,拎出一件来,也够普通人家过上一两年了。
程匆的动作很快,没有一丝犹豫。
只一小会儿,他头上腰上的配饰都已经被解了下来,整整齐齐的码在了钱匣子上面,钱匣子则放在的屋里的茶几上。
随后他只带着刚才拿出来的那两件随身衣服,连最后都没有看一眼这间自己住了18年的房间,转身准备出门。
但是推开门的一瞬间,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程匆猛地呆住了,是程炽严。
程炽严抬手正准备推门进来,被他这么撞上,也被吓了一大跳,已经抬起手来了,几乎就要准备一个暴击打出来了。
看清楚了对方来的人是程匆后,方才堪堪的收住,但脸上的错愕一目了然。
两人对视着,都说不出话来,气氛很尴尬。过了好一阵,程炽严才开了口:
“你又要走?”
程匆低低地回答了一声:“嗯。”
程炽严的下一句话带了一丝怒气:“你就打算这么偷偷摸摸的走了?你做贼吗?那你回来干什么?”
又开始了,程匆的心里想。
小时候他还尝试过回答和解释,但渐渐的他知道了什么叫做多说无用。
两个根本世界观不同的人,解释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你倒是说话呀,哑巴了吗?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不愿意交流的样子!”程炽严的嗓门越说越大,“归灵盛会上那一堆麻烦,你还没有向我好好解释一下!你把孟渊带到哪里去了?”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程匆却好像忽然听不见了。
对呀,程炽严!
现在唯一能够帮上他的人,也许就是程炽严!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阵狂喜。
下一刹那间,刚刚还在破口大骂的程炽严,突然发现一柄刀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程炽严的整个表情简直都懵了。
这个状态,从来没有发生过。作为天下第一大部的宗主,从来没有被这样子要挟过,而且是被自己的亲侄子。
程匆再大逆不道,程炽严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子的举动。
“应如太子和暮如雪,什么时候走的,去哪里了?”程匆问。
“你会后悔的,”程炽严看着他,终于从震惊中能说出话来:“你太年轻冲动了,你会后悔的。”
程匆笑了一下:“不,正相反,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