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豆婪初见师傅,正在河边拿树枝戳小孩的眼珠子玩。
师傅为女子,一眼就想拴住一生的美人,但暴力程度十个男人也比不过。
她一把揪住他的小辫子,问:“在做什么?”
“我在给他擦眼泪。”豆婪的小手乱摇,抹去小孩脸上的血。
师傅说:“你人还怪好的嘞。”
豆婪气冲冲道:“你人怪美的嘞。你谁啊,莫管老子闲事!”
师傅给了豆婪一巴掌,打得豆婪只能给他自己擦眼泪。
师傅没说豆婪是天纵奇才、百年难出、绝世高手这类的鬼话。
她只对挤眼他的豆婪说了一句话:“我是你师傅,你要跟着我,饿不死。”
师傅说得强势和可靠。
豆婪拒绝不了。
师傅是他前所未见、后所不期的清风与明月,也就是她的样子是个靠谱的。
更现实的是,他没家可归了,肚子快饿扁了。
*
本来有四个姨轮流养豆婪。
其实是三个姨,因为他娘不想要他,所以他娘成了第四个姨。
虽然如此,豆婪打小也学会了喊娘。
不过都是骂娘。
因为没有娘,所以豆婪比别的有娘的人骂起娘来,多了一种天然的魄力。
五岁,他就凭借骂娘的好嗓子称霸了一条街。
姨夫也有很多个,姨是按数字排的,姨夫是按数加姓排的,百来十个吧。
豆婪喊错过一次,把大王姨夫叫成了大李姨夫,说:“你老不是昨个嗷嗷叫着不来了吗?”
大姨因为他的这句话,少捞了大王姨夫的几锭元宝,揍了豆婪一顿,骂他是夺财的孬种。
从此以后,豆婪见到姨夫都不喊了。
慢慢的,姨也不喊了。
昨日,死了妻的张大官人看上了豆婪的姨。
张姨夫眼阔的很,一看就看中了四个,打算全都娶走,聚在一起生崽子。
不过,阔的也有限,豆婪没被看中,被四个姨联手驱赶。
“你什么要抛弃我?”豆婪找了亲娘问。
“你问的晚了,我忘记了。为什么不出生问?”亲娘真是他的亲娘,跟他一样的没心没肺。
“我那时开不了口。”
“我这时不想开口。”亲娘化身四姨,给了豆婪一巴掌,骂道:“滚,小杂种!”
豆婪没有太多的办法。
过去,老娘没有照顾照顾不能开口的他,这次他照顾照顾了不想开口的老娘吧,他没再问,麻溜跑了。
豆婪很容易放下,因为往后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难以放下的,所以遇到一件事放下一件事为好,这叫未雨绸缪。
*
想着雨,下起了雨,师傅牵着豆婪,带着他往雨最大的前方走。
豆婪冻得要死,喊了声冷。
师傅老神在在地望天,没搭理他。
豆婪不再喊了。
雨停下时,师傅也停了步,说:“我的好徒弟,咱休息休息。”
“什么是徒弟?”
“徒弟就是弟子。”
“什么是弟子?”豆婪抠抠手上的冻疮问。
“弟子规背过吗?弟子就是这个弟子。”
“背过一句,弟子规,圣人训,后面就不知道了。”豆婪问:“你是圣人吗?”
“我是。我是弟子的圣人。”师傅笑着说。
“真的吗?”
“你爱信不信。”
师傅极快踩了下豆婪的脚,把豆婪踩得嗷嗷大叫。
弟子和圣人都抛到九霄云外了,豆婪只想着追上师傅,把这一脚给补回来!
但豆婪累得快死了,也没追上师傅补上一脚。
师傅掉回头,对脸蛋通红的豆婪伸出一只鞋,说:“我给你,你踩吧。”
“少瞧不起人了!”豆婪生气了,好些天都只理给他食物时的师傅。
*
师傅带着豆婪东转西转,到了一处没人要的鬼宅子。
师傅平时仙气飘飘的。
这几天她为生闷气的豆婪发愁,有了黑圆圈,仙气都往鬼气转化了。
不过,飘飘气是都有的。
师傅再往院中正放的藤椅上一躺,晃着吱嘎吱嘎几声,衬得此宅更有鬼气了。
“你叫个什么名?”师傅问正对着死鱼吹泡泡的豆婪。
这都小半个月了,师徒俩居然还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也真是奇怪了。
“豆婪。”豆婪从嘴角的泡泡中吐出名字,然后他问师傅:“你从哪里来的?是这里吗?不是个好地方。”
师傅摇头,“不知。”
“你为何找我?”
“不知。”
……
“我问你什么,你都不知,我叫你不知师傅好了。”豆婪拍拍师傅搭在扶手上的左手。
“我有名字,匪失。”师傅讲。
“费事?”
师傅翻了下眼,嫌纠正费事,“你直接叫我师傅吧。”
手一扬,师傅推开热烘烘的豆婪,“快去,豆婪,把宅子收拾收拾。”
“为什么叫我去?”豆婪不高兴了,凭什么他一来就要做苦力。
师傅装傻道:“你不叫豆婪吗?我没叫错啊。”
合着师傅问豆婪名字,就是为了好使唤他。
豆婪确实不难使唤,狠揪三下耳朵就行了。
不过,豆婪只把那几只死鱼收拾进了肚子里,余下的都是师傅做的。
反正就是师傅吹一口气的事。
师傅本领强大着呢。
*
药铺开起来了,就在这处常年闹鬼的宅子内,专治久治未愈的。
门前立着幌子,写着墨黑大字:“讳病乱投医”。
豆婪平时的活就是嗑瓜子。
师傅仗着张仙风道骨的嫩脸,出场没几天,鬼宅快成艳楼了。
师傅被缠得烦了,指着正养鱼玩的豆婪,对诸多男子说:“我的娃。”
又指一处空荡荡的地,她咧嘴一笑,“我的夫,怕你们看不到,好心给你们指指。”
雾气唰地浓烈。
众人一哄而散。
豆婪有样学样,用湿漉漉的手拉拉师傅,指着三条活蹦乱跳的鱼:“我的娃。”
师傅淡淡一笑,扬了扬眉。
没几天,豆婪把他的“娃”给烤了。
不得已而为之。
师傅一觉连睡了三天,买来的一袋子瓜子也嗑完了,豆婪快饿死了。
师傅醒来很及时,对正准备吃最后一条鱼的豆婪说。“我听你的娃在叫,撕心裂肺的。小小年纪,翻脸无情,心倒挺狠。”
“我没娃。”豆婪抹抹嘴,把手中的鱼背在身后,不想给师傅吃。
“你想叫?”师傅笑眯眯说,伸出一只雪白的手,“给我,要不然我烤了你。”
豆婪不想叫,挪挪身子,心甘情愿地把他最后一只“娃”让给了师傅吃。
他还给吃到半截睡着的师傅擦了擦嘴,顺便把剩下的鱼尾巴叼走吃了。
*
豆婪十岁,嗑的瓜子皮装满了整个东厢房。
一日雨夜,药铺来了第一位倒霉的顾客。
“我老爹病了……”男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没人理的话。
师傅没多少话,丢出一包豆婪嗑的瓜子皮,“熬煮,一日两次。”
“咋卖的?”男人抓抓瓜子片,扫看诊桌底下靠着师傅的腿嗑瓜子的豆婪。
男人感觉这瓜子皮没豆婪吐出来的新鲜,猜测老货更有疗效。
“实在,凭人估值。”师傅懒洋洋地说。
男人丢了三枚铜钱,正待要走。
师傅摇着大蒲扇,笑得像只小狐狸,补充道:“心诚更灵。”
男人是个老实人,把浑身上下能丢的都丢给了师傅,裹着一片树叶子冲入雨幕。
这般出世,估计能称霸三条街。
“咱又有钱给你买娃了。”师傅捡起一枚铜钱吹了口气,细细的手指湿漉漉的,点了点豆婪的脑壳子。
“我想要大一点的!太小了不够吃。”豆婪团着小手兴奋道。
师傅爽快,为豆婪买了一条鲲,外加一个更大的鱼缸。
那鲲牙齿尖锐,眼绿如狼,只盯豆婪。
豆婪每日胆战心惊的,有点担心他不够鲲吃了。
每天豆婪都恨死师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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