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淡茶色窗帘隔绝了外界，房间内就一张浅棕布艺软沙发，和铺了纯白桌布的书桌。桌旁的一棵成人高的天堂鸟给枯燥的配色增添了一点亮色。
灯光昏暗，贺勐义坐在沙发上，深邃的眼窝隐在黑暗中，辨不出神色。他换了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交叉，说话的时候微低着头，没有看对面的人。
“那天我认为自己并没有失控。”陈述完之后，贺勐义如此说。
对面书桌上的人在纸上写写画画，听闻这一句抬头，说：“你认为一切都是合理的？”
“嗯。”贺勐义回答。
眼尾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近五十的程医生看起来还是柔和秀丽的模样，她在纸上圈了几个字，轻声问：“你使用暴力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让他闭嘴，他说的话对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是我认为他在故意挑衅，激怒我，激怒傅琢，”贺勐义顿了两秒，说，“我那个时候应该被激怒，所以我打了他。”
“你不生气？”
“没有。”
“那你当天最生气的地方是哪里？”
贺勐义想了一会儿，手指在手背上摩挲，半晌说道：“没有，我都没有生气。”
“那么，”程医生并不意外，她接着问道，“最近一次你生气是因为什么呢？可以不是生气，比如愤怒、伤心、难过等消极情绪。”
程医生罗列的情绪在贺勐义心头过了一圈，模拟着这些情绪的感受。他认为自己消化得很好，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没有吗,害怕的时候有吗，害怕……失去重要的东西之类的。”程医生再次轻声问道。
重要的东西，失去？贺勐义心头一痛，他手指颤动，点点头。
“医生，上次我说的，我不认为是产生于自己的幻想。但是最后有一个人在面前倒下的时候，”贺勐义抬眼看向程医生，“我决定相信那是自己的精神失常，所以我才再次来找你。”
“我了解。”程医生往前翻了一页，上面的笔记记录着上次贺勐义来面诊的内容。
“所以您认为我的问题是什么？”贺勐义问道。
“其实你现在也不认为是自己的幻想对不对？”程医生反问。
贺勐义垂眼，说：“是我的幻想。”
“你很擅长控制自己，不仅是情绪，连感受你也想控制……”程医生放下笔，微微向前倾了身体，说，“我不认为你是精神失常。”
程医生继续说道：“你有丰富的心理咨询经验，你比我更像自己的心理医生。上一次是你成年来第一次来，我以为是又复发或者有更新更严重的心理疾病。但是尽管你上次说的内容是多么的离奇，我也无法判定你的症状。”
“所以您觉得我的幻想是真实发生的吗？”贺勐义问。
程医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你像自己的心理医生’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所述的内容的确很像是解离症，但只是理论性地很像。为什么不问我相不相信你说的内容是真实发生的？”
贺勐义没有回答。
“你根本不在乎对不对，你认为的事是不需要我来相信还是不相信。”
“所以我来找您没有任何用处吗？”
“你也不是想要我什么答案，你自己已经有想法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直面你真实的情绪吧，其实你情绪隐藏地并不是很好，你以为的没有生气，在你的陈述中，已经有人看出来了。”
贺勐义放开交叉的手指，问：“是谁？”
“傅琢。”程医生微笑着说，“首先恭喜你，没想到你们已经结婚了。”
“谢谢，但是我们的关系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但关系也没有到你特意要跟我倾诉的地步，对不对？”程医生依旧笑着。
“是的。”贺勐义点头。
“我也认为你可以处理好，我很开心你能找我倾诉。上次你说的另外一个世界，我我回去也找家里的小孩了解了一下，你知道最近的网络小说吗？”
“不了解。”贺勐义不知道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穿越吧？”
贺勐义说：“您相信这个？穿越时空之类的。”
“穿书，系统，我不是很懂……但是听孩子说好像挺有意思，颁发任务之类的。”
“系统，任务？”贺勐义略一思忖。
贺勐义尤在思考，一声轻响像在敲在了自己脑袋里，令他措手不及，但一瞬间他就明白与他进入奇怪的空间的事情相关。
“叮，您好，贺先生，我是系统小尤，终于与您连接上了。”
脑子里响起陌生的机械男声，饶是贺勐义，也震惊了一下。
“怎么了？有想起什么吗？”程医生见他神情有变，询问道。
贺勐义顿了两秒，起身，对程医生说：“谢谢程医生，突然想起还有些事，下次有时间再来。”
程医生笑说：“希望不要再见才好。”
贺勐义点点头，向门口走去，开了门正要出去时，被程医生叫住。
“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尝试去解决它。”
贺勐义握住门把手，郑重向程医生点点头：“谢谢您。”
出了程医生的私人诊所，贺勐义让司机提前下班，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你是谁？”贺勐义并没有启动车，而是和刚刚脑子响起的声音对话。他当然不认为自己是幻听。
“贺先生您好，我叫小尤。”
“就是你把我带入诺克的那个世界里的？”贺勐义问。
“没错，但是你进入系统与诺克绑定纯属失误，如果贺先生想要解绑，我可以为你办理手续，并且做一定的赔偿，贺先生考虑一下。”
贺勐义摸上方向盘，手指在上面摩挲，片刻之后问道：“我还可以再进去吗？”
“如果您与诺克解绑，将不会在进入系统内了。”
“那么我不解绑，会怎么样？”
“会一直待命进入系统完成任务，等到最终任务完成后就自动解绑，并会获得一次许愿的机会。”
“里面的人物是真实的吗？”贺勐义继续问。
系统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您指……谁？”
贺勐义明白了，以他的理解来看，这里面有类似玩家的真实人物，也有像游戏里的NPC，他对于自己想问的问题有了一定的答案。
“维恩是不是跟我一样，是进入系统之中的真实人物？”
“是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贺勐义内心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有时候能感受得到维恩的善意，如果是诺克的朋友，他还可以理解，毕竟自己用了他朋友的兄弟，他或许把自己当做他的伙伴或是朋友。
如果是真实的人，没有任何缘由，带给他同种善意的人还有一位，小时候在医院碰到的傅琢。
“你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不用。”贺勐义斩钉截铁。
他启动了车子，一边和系统对话：“也请不要透露我的身份给任何人，你们没有**保护法吗？”
“……好的，知道了。”系统小尤感受到了贺勐义对自己“不专业”行为的浓浓嫌弃，小尤翻着不存在的白眼，搞不清楚这对夫夫玩什么把戏。
小尤自尊心受挫，缓了一口气说道：“今晚九点你将进行第三次任务，请贺先生安排好时间。”
贺勐义调转方向，开往去公司的路，一边想着原来不是因为对傅琢有不健康的想法才进入奇异世界。
“好。”
小尤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贺勐义提要求，知晓了他如傅琢所说的那样，不是“道上”的人，不像傅琢那样提一些他无法办到的要求。
“等进入系统后，我会给你诺克的近况，帮助你完成任务，如果您没有问题我就隐身了，若有需要直接内心呼叫小尤，我就会出来。”
“好。”贺勐义回。
小尤从脑海里隐身后，贺勐义脑子那种朦胧感消失。此时由于知道了还有第二人像他一样进入异世界，那段在异世界经历的事情变得更清晰起来。
贺勐义给傅琢拨了个电话。
“我今晚可能要晚一点回来。”
“什么？”贺勐义听到傅琢有些踌躇的语气说，“那要多晚……我还打算一起吃晚饭的。”
贺勐义立马就想调转方向回去，但是想起前两次回到现实世界不好的经历，还是打住了这个想法。
“今天有点事情，晚上给你带熙来家的蛋糕回来。”
还在教师里的傅琢皱着眉抠着裤子上的洞，自己都那样说了，贺勐义还是不回来，看来是真有事情。
“那你在哪里呢？”傅琢问道，刚刚他已经就到小尤的通知，晚上九点要穿书完成任务。
“我在公司，”贺勐义有些受宠若惊，什么时候傅琢关心他在哪里了，他回顾了之前两次的经历花费的时间，说“最晚十点可以回来。”
十点都结束任务了，傅琢说道：“好，你忙完了再回来吧。”
电话挂掉，傅琢想了下，在公司应该还好，大晚上应该不会开什么会，他加班在自己办公室穿书应该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小尤，你可以把时间调到十一点吗？贺勐义回不来。”
“……”小尤为了遵守**保护法，没有泄露贺勐义已经和他联系上的事实。
“时间调不了，但是贺先生的状态穿书是没有问题的，你不用担心。”
“行吧。”
傅琢想着晚上还有蛋糕吃，又开心起来，下了课就飞奔回去，等待这次的任务。
本该是这样的。
如果他下课后与同学聊天多逗留两分钟，如果他在走廊的时候低下头系一下鞋带，或者在下楼梯的时候挨着墙边走……
但恰好傅琢在那时出现在楼梯上，恰好他后面的同学脚滑了一下，恰好扑在了傅琢的身上。
傅琢只来得及闭眼，抬手护住自己的头。
十三个台阶，混乱的尖叫，短短一瞬，傅琢上一秒还在想让贺勐义带海盐奥利奥巴斯克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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