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妃捧了一碗蜜渍雪樱来,嘴上说着:“这是将初春的樱花,并辽东深山的野蜜细细渍了,窖藏于冰室。盛夏时取出,花瓣依旧粉嫩,入口即化。您尝尝,很是消暑。”
箫逴接过,试了一口,确实有冰凉蜜意,道:“给皇上送去了吗?”
“送是送了,可是......”
“他不吃?”
“太后明鉴。”
“啧。”
“皇上比较忧心战事,吃不下东西呢。”云妃道。
箫逴想了想,吩咐道:“去,让皇上慰问将士,掉几滴泪,在城头大哭一场。”
“太后,这......”
“将士们为他拼命,若他有良心,就该做这些事。”
“是。”
等宇文中被人带到伤兵营,面对诸多血迹满身,残肢断开的辽兵,那些人,或者说不是人的人,直勾勾的看着他。
惨,实在是惨极了。
宇文中在宫中见过打板子,见过杀人,但没见过半个身子都没了,脑袋上的洞还在留着血的惨状,他们一个个,原来可都是大好男儿啊!
宇文中所有的不情愿都不见了,没有人教导,他就已经扑倒在地,痛哭不已:“是我无能,是我无能,累诸君至此啊!”
诸将看着自己的君主,也擦了擦泪,忙有人去搀扶,说不出什么话来,都在相互哭泣。
可宇文中不愿意起身,他哭的更厉害了,他原以为被母后压制的日子很是难捱,可现在才明白,那是多大的担子,如果换做是他,他能担得起这一切吗?他敢御驾亲征吗?他会以身为诱饵吗?
他的泪流不尽了,模糊了眼前数百人的血泪,更模糊了为这场战争死去的数万人,他只能哭着道:“我无用,我无用,害你们到了这个地步啊......”
后几日,宇文中再也不惧怕战争,战事稍歇时,他也试着登上城头,流着泪,将龙袍脱下,披在战死的军士身上,赚得了城头所有人的忠心。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骄傲。
原来战争背后,不仅仅是他和母后的生死,更是千百万人的生死,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这个少年皇帝,头一次这样发出疑问。
幽州行宫里,箫逴和对面的云妃进行对弈,已经一个月了,被困在幽州城,箫逴看了看棋局,落下一子,道:“该结束了。”
远处,韩仭的长枪下有无尽亡魂,箫继先拖住了一路宋军 ,周王率领五万雄兵没入黑夜。
该结束了吗?
*
大宋皇宫。
宋帝赵広亦晨起换了一套短打,行了一套拳,发了一身薄汗,身体舒坦了,宫人侍奉着洗漱,换了衣物。
有侍从官瞧着他脸色,奉承道:“瞧着官家今天神采非凡,必定有天大是喜事将近了!”
赵広亦不接话,另一个侍从官笑着道:“曹大将军去了这么多久,听说已经将萧太后堵在幽州城里一个月了,说不准现在已经将那个年轻貌美的太后抓住了。”
“依着臣看,合该让那萧太后给官家做洗脚婢!”
“做洗脚婢都抬举她了,官家天命圣人,合该一统天下再造汉土!”两人互相话捧话的说。
赵広亦喝了一口清茶,笑了两声,半是纵容半是呵斥的骂:“又胡说。”
“哪里是胡说,臣等早就准备好恭贺陛下,功越太祖,绩比秦汉呢!”
“是极是极,陛下也该早做打算,前往泰山封禅呢!”
赵広亦听到这话,认真思虑了一番,倒是个好注意,又道:“我大宋有仁厚之风,如何能让那萧太后做洗脚婢?赏她儿子个爵位,也就是了。”
“是,官家说的对。”
赵広亦想了又想,道:“今日的军报还未送来吗?”
“应该马上来了吧。”
正说着话呢,就见一腿脚麻利的宫人,手捧着一封奏报,风驰而来,一息都不停,飞扑到宋帝赵広亦面前,跪呈:“官家!曹大将军急报!”
赵広亦心想,该是喜报吧?打开一看,还没过几息,猛的一下将那奏报掷于地上,他横眉直起,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死死地盯着丢在地上的奏报。
一瞬间,身边所有人都跪倒于地。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说了句:“立刻传各位相公觐见。”
宫人立刻行动起来。
整个宋宫,乱了。
*
“逴儿,你还爱我吗?”
箫逴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先皇,在遥远处问她。
等她醒过来,就看到云妃和新帝守在她身边了,外面的一片声响,兵荒马乱,箫逴坐起身,就有宫人服侍她起床。
云妃也跟着侍奉,只是心里也在砰砰的跳,外面越来越不太平了,难道城要破了吗?宇文中也依在母亲身边,才寻得一丝安全感。
“慌什么呢,”箫逴刚换了薄衣,舒爽了些,才看她们,瞧这两个人,自己先乱起来了。
“母后......”宇文中嘴里低低的唤着。
箫逴走到她们身边,一手牵着一个,漫步在行宫大殿中,直到走到御桌前,示意她们坐下,才吩咐道:“传膳吧。”
“是......”
行宫四处,本来有些骚动不安的心,也悄悄的静了,本来眼中突冒凶光的某些人,重新低眉顺眼起来,箫逴这般自在,是不是有后手?没有人敢赌。
外头的吵闹声更大了,胡人的,汉人的,听不清是谁在喊,总归是一些打打杀杀的,刀枪相对的。
大殿内,云妃和宇文中静静坐着,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有箫逴,细细品尝着,她面前是一碗乳粥,用糜子米,加入牛奶熬煮而成,再配了几片冷切的烤羊腿肉,又并着奶饼子,用尽后。宫人端上来一些新果子,瞧着有西瓜,箫逴也用了几口。
箫逴本来想再用一碗温盐茶,怕腻。
正想着——
“太后!太后!不好了!城破了!奴才看到很多宋军服饰的人进了城啊!!正望行宫来呢!!”一位宫人连滚带爬的进来禀告,泣不成声,几乎不能站起身来。
宇文中吓得脸色都白了,云妃也抖了抖身体,所有宫人都不能保持镇定,慌乱不堪,完了,全完了!
“上一碗温盐茶吧。”
啧,怕是最后一次喝了,箫逴心想。
等着温盐茶的时候,行宫里已经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了,不知是哪里的宫娥正在哭自己的命运,或者是所有人的命运。
“母后!母后!”宇文中跌跌撞撞的奔到萧逴身前,脸上神色惶恐之极,他看了看萧逴,深呼吸几口气,跑到侍卫身边,抽出他们的佩剑,执剑护到萧逴面前。
“母后!我来保护你!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宇文中挡在萧逴面前,他心里又急又怕,可他没办法,母后这样柔弱美丽,他怎么能保护母后呢?
相对比宇文中,云妃就更加恐惧了,在她崩溃的一瞬间,她飞扑到萧逴面前:“太后,我们逃吧,我们骑马逃走吧,我们.......”
“逃?逃去哪里?”萧逴问。
看着惶恐不安的众人,她终于叹了口气,走上前一步,一手抓住执剑的儿子,另一手抓住颤抖的云妃,站在大殿之上。
成千上万穿着宋军服制的士兵,涌向行宫,挤进大殿内,箫逴向前一步,看着所有人,笑了。
“太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万人齐下跪,跪在箫逴面前,向她臣服。
原来,果然如箫逴所料,宋军重兵向前,争功心切,粮道就极为关键,偏偏箫逴让儿子宇文中时常出现在墙头,守城将士又得了箫逴的命令日日挑衅,气的宋军跳脚,誓要抓住她。
两日前,箫逴下了命令,让城内守军开始准备弃城门,彻底暴露命脉给宋军,这下子,哪怕谨慎如曹林,也开始被蒙上眼,再也顾不上粮道了。
周王一举烧了宋军的粮草,又换了宋军的服饰,佯装宋军反攻回去,竟将二十万宋军击溃,死伤踩踏者不下数万人!以五万兵拒二十万宋军,歼敌俘虏十万之众!
自今日起,箫逴赫赫威名,享誉天下!
“太后德威,雌镇天下!”
宇文中彻底愣住了,什么?原来母后早有安排吗?原来母后早就知道,来的人是辽军,所以母后才一点都不怕吗?
母后,你竟然这样深不可测吗?
“太后,太后......”
北相南相也赶了来,单是北相脸色,就十分精彩,他不吭声,倒是南相哭着说:“原以为我等会葬身于此,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将宋军打的七零八碎,这一切全赖太后啊!”
又拍马屁。
北相撇撇嘴,却也不动神色的跟着跪下了,天让大辽亡,可箫逴却偏偏能逆天改命,她不顾自己安危以身为诱饵,才救了大辽。
这份功德,无人能及。
看着北相跪下,箫逴心里不无得意,她笑问:“北相,今日再看,你觉得我们大辽能赢吗?”
“.......”北相本不想回答。
可望着欢呼的数万士兵,再看看跪倒在箫逴身边的一圈人,只能低着头闷声道:“有太后在,自然能赢。”
“是啊,有我在,自然能赢。”箫逴点点头。
云妃也跟着道:“除了太后,再也没有人能救大辽了!”
箫逴笑笑,看着眼前众人,问“周王呢?”
“禀太后,王爷正带兵追击宋军残部,特命我等前来护驾!”一名副将出来回话。
“好啊,既然皇叔骁勇,我也愿同往之,来啊,牵马来,随我一同杀向宋军!”
幽州城外,绿野无垠,萧逴一身红衣招展卷着夏日烈阳奔过,千万骑跟在她身后,此去正好长驱,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不须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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