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宋裕的父母都是特别传统保守的商人,八、九十年代靠着时代福利下海经商挣了一笔大的,后来这些钱全砸在了宋裕——弟弟的身上。
没错,宋裕不是独生子女,当年为了生他弟弟宋时,他爸妈还交了大笔计划生育的罚款。
宋时一出生就是跟宋裕完全不同的待遇,全家宠爱,好吃好喝供着,要啥给啥。
至于宋裕为何没有这待遇,原因在于宋裕出生后不哭不闹,长到三岁也不爱说话,一度被认为大脑生长有问题,让他爸妈失望透顶。
但是宋时不同,活蹦乱跳的,还特爱缠着爸爸妈妈玩。
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宋裕没能吃到的糖全都掉进了宋时口袋里。
父母把所有金钱和精力都花在了弟弟身上,宋裕宛如一个弃子。
后来这个被误以为大脑发育不良的弃子一路跟开了挂似的,在没有那么多营养品的辅助下,也能一举考上全省第一的高中,三年后,又成了名副其实的省理科状元,进入了T大学医。
他不再是弃子,无论是学业还是事业,宋裕都是人中龙凤。
宋裕父母意识到这位长子其实是个隐藏的天才后,已经为时已晚。宋裕对他们的百般期待都已耗尽,成年后,就再也没花过家里一分钱。
他做过一小时五十块的家教,也在寒风天发过传单,能靠体力和智力挣钱的工作他几乎干了个遍,本硕博近十年,宋裕自己又把自己重新养了一遍。
他财富自由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去音像店,买了童年时期全套的正版动漫光碟。
这些光碟,宋时很早就拥有了,有一次,宋时看完光碟忘了关电视,宋裕就坐在电视机前看了起来。
没看多久,宋时就领着爸爸妈妈过来,把宋裕教训了一通。
他们说了很多话,宋裕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一句:这不是给你买的,你没资格看。
后来他有钱了,也有资格了,买过来的光碟束之高阁,一次都没看过。
……
这些事,宋裕都没有告诉林珰。
林珰在他死后的第二天,坐在书房,一页页翻看着他发黄的日记本,才知道他这一路踏过多少泥泞,越过多少风尘。
林珰很少为谁哭过。
但那晚,她的泪落在了日记本的每一页。
林珰很难不恨宋裕的父母,宋裕在日记本里写着原谅和释怀,但她做不到,她就是个嫉恶如仇的、小心眼的女人。
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记一辈子。
宋裕可能碍着血缘关系,不好跟父母撕破脸,但林珰无所谓,反正宋裕的遗嘱里面,她是唯一继承人,没一个字提到父母和弟弟。
她就仗着宋裕给她的这份偏“爱”,宋家老少,她见一次怼一次。
怼得那叫一个妙语连珠,仿佛把平日里当牛做马的怨气都化作了唇枪舌剑,刺穿宋家人虚伪的表象。
宋裕头七的事宜都是林珰一个人打理的,宋裕生前最好的朋友卓旺也帮衬了一些,但卓旺是单身,林珰又是个寡妇,两人不好有太多接触。
灵堂不大,容得下十来个人吊唁,那些真挚落泪的多是宋裕读书时期的师友。
他们见证过宋裕从无到有,从勤恳的求学者到医院冉冉升起的新星。
说起来,林珰对宋裕的了解都不如他们多。
灵堂的照片,还是林珰从宋裕电脑里面翻来的入职证件照,他的照片少得可怜,除了学生照、工作照、就是结婚照,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除了结婚照上那微微有些上扬弧度的嘴角。
证件照变成了黑白,躯壳也早已化成了尘灰。
林珰微垂着头,偶尔说几声,谢谢关心,看上去没什么情绪的波动。
作为一个丈夫死了不过七日的妻子,她有些过于冷静了。宋时打量着她,不知道给宋家二老说了些什么,等到宋裕的博导走后,两人气势汹汹地朝林珰走来。
指责的话语还没出口,林珰忽然扑倒在牌位前,嚎啕大哭。
“宋裕你真狠心!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走了啊……宋裕……”
她嗓子都喊破了音,听着凄厉无比,那原本走出灵堂外的人们又回了头,止不住叹息。
“宋医生太惨了……”
“他们结婚也没几年,孩子都还没有,怎么就……”
“太难受了,林小姐还是太坚强了,换做是我,指不定都哭昏过去了。”
林珰还在痛哭,哭声吵得宋时头疼。
“爸,妈,我们还是走吧。”宋时嘀咕着。
“这婆娘假惺惺的,看着都烦。”宋父狠狠地握住拐杖,恨不得挥到林珰身上去。
“好了老宋,她这会儿倒知道装了。”宋母拉住他,“走吧,别管她了。”
“宋裕那没良心的娶的都是什么货色。”宋父骂道。
林珰理都不理他们,一个劲扑在地上哭,卓旺听不下去,“伯父伯母,这里是阿裕的灵堂,死者为大,还望二老好生说话。”
“他那样的人,死了也好!”
哭声骤止。
方才还装作弱不禁风的女人忽然直起身子,手指平静地拭去脸上的泪,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
“滚。”
“你这婆娘——”宋父抄起拐杖。
林珰一把拽住拐杖,咬牙盯着他,“你们如果不滚出去,大不了就在灵堂闹一番,我一头撞死在墙上,反正我遗书都写好了,就说是你们逼死我的,发疯谁不会?我敢拿命跟你们搏,你们这群老不死的敢吗?”
她眼里是存了死意的,看着宋时心惊肉跳。
宋时忙隔开两人,打圆场道,“嫂嫂,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咱们好歹是一家人——”
“我去你妈的一家人,呸。”
宋时脸上被喷了口水,面子有些挂不住,但林珰实在太疯了,他们不想再和她拉扯下去。
宋父被拉走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污言秽语全被林珰听了进去。
卓旺按了按额角,看向一袭黑色,面容惨白的女人,“林珰,你还好吗?要不换我守着,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我妈熬了热汤,我带了两盅……来……”
卓旺说着说着,就看见女人的脸上又挂上了两行清泪。
宋裕生前有一次醉酒告诉过他,林珰不爱他。
那会儿卓旺还真信了,现在,他有些怀疑两人是不是对彼此的心意有什么误会。
“林珰,想哭就哭吧。”
林珰疲惫地靠在墙上,抹着脸上的泪,不知不觉又哭出了声。
她抬起胳膊挡住脸,任情绪崩溃。
卓旺离开了灵堂,准备去把保温饭盒提过来。
这时,林珰的手机忽然进了一条短信。
「尊敬的林女士,您尾号****的银行卡进账10000000000元RMB。」
林珰不哭了,她开始数0。
好家伙,十个0,她这辈子除了在社交平台上还没见过这么多0。
RMB?什么啊?怎么还搞上缩写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第二条短信又来了。
「林女士,请前往中国地府银行以1000000:1的汇率兑换冥币。」
林珰满脑子问号。
中国地府银行?是中国银行的分行?RMB原来是人冥币?
神经病,诈骗还骗到寡妇头上来了。
心里虽然骂得很脏,但手却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地图开始搜索中国地府银行。
灵堂忽而起了一阵风,却不冷。
随风而来的,是一个熟悉的清冷嗓音。
“林珰,你还是这么爱钱。”
林珰头皮发麻,“这下好,幻象没了,出现幻听了。”
“别哭了。”
“?”
“眼睛哭肿了可以回去用冰箱里的鸡蛋敷一下。”
“卓旺,你从哪搞来的宋裕变声器?”林珰狐疑地看向四周,“卓旺你给我出来。”
“林珰,是我。”
“你谁?”
“宋裕。”
“呵呵。”
“我知道你不信。”
“那你叫我一声老婆、宝贝儿、亲爱的、甜心。”
“………………”
“好,我信了。”
这些肉麻的词,宋裕是真叫不出口。
“你明天去地府银行,会有穿粉色衣服的人接应你。”
“粉色?你们地府整得比人间还花里胡哨啊。”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你这老婆怎么回事。”
“谁在叫唤?”林珰问。
“额……”宋裕踌躇了会儿,“阎王。”
“还得是你啊宋裕,活着的时候把病人从阎王手里拉回来,现在自己落在阎王手里了吧。”
“林珰,总之,你明天按照我说的去……没话费了,通话时间到了。”
宋裕说完,就再没了声儿。
灵堂重归寂静。
卓旺回到灵堂,看见林珰全身都贴在墙上,似乎在听什么,每个地方听一会儿,时不时还趴在地下,姿态相当随性。
“林珰,你在做什么?”
“找人,哦不,找鬼。”
“……啊?”
“宋裕回来了。”
卓旺忽觉悲哀,林珰果然已经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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