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倾听

“余老板,你知不知道拥有一个憋屈了快三十年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感受?”

深夜的三楼天台,客人已经走光,灯光昏暗,四下安静。陈帆低头调着杯酒,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余念念倚在餐车旁,接过那杯酒,没有马上回答,她知道陈帆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她向来很擅长倾听。

一个小时前,她把陈帆喊下楼,等在茶馆门口的瘦小女人和她的儿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透过窗户,两人不断挥舞的手势和情绪激动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离开的时候,女人抹着眼泪,陈帆一言不发回到三楼,继续调着他的酒。

不待余念念回答,陈帆发出声自嘲的轻笑:“你肯定不知道。你来居委会和孙副主任争论的那天,那么自信张扬,像个女战士,你这样的人,不会让自己憋屈超过三天。”

余念念抿了口酒,继续听着。

“从小到大,我和我妈两个人生活在这条老街,一个老实的女人,带着一个老实的小孩儿,过着普通、乏味,甚至有点卑微的生活。周围的人同情我没有爸爸,总是随手丢给我一些什么,三两个水果、几把蔬菜,又随口说出点什么,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没爹的孩子懂事早,我妈和我,只能点头带笑,感激不尽,时间久了,那些拘谨的动作表情,就像刻进了骨子里,成了我脸上摘不下来的面具。”

“我妈老说,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让我平安长大,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很好,我这样的人家,不图什么大富大贵,不需要什么远大理想。我也真的做到了,从小到大,普通得像一粒灰尘,不管在哪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有时候,我很恨我妈。她把我拴在身边,把我塑造得平凡而沉闷,像个只会说‘好’的机器,拴了我二十年还不够,还要点头哈腰求来一个别人不要的居委会的工作,再继续栓我几十年。”

“但更多时候,我很爱她。她把最好的都给我了,她的人生不能更苦了,我是她的唯一。居委会的工作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工作了,离家近,清闲,没有危险,除了永远不可能靠工作挣钱买房娶媳妇,其他的都很好,还是那句话,我这样的人家,还图什么别的呢。”

陈帆顿住,抬手从脸上抹去什么:“一下子说得太多了,收不住了,你别嫌我啰嗦。”

余念念温和道:“不啰嗦,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陈帆笑起来:“余老板,我真的很爱茶馆的天台,在这里,我能感觉到自由,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掌控感——在我调酒的时候。我大学唯一一次去酒吧,别人都去跳舞,我一个人坐在吧台,那个酒保人很好,见我一个人拘谨,找我搭话,教我调了一次酒,我就爱上那种感觉了,就好像,我在喧嚣的人群里有了一块自由的空间,我把酒调好,递出去,就完成了一次人与人之间的交互,不多不少,刚刚好。我可以旁观,可以倾听,也可以默默调我的酒......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余念念静静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跟他一起笑起来:“你能在我的茶馆感到幸福,这件事情也会让我感到幸福。”

她想到什么,迟疑着开口:“那刚刚......阿姨来找你是?”

陈帆脸上笑意消退大半:“她不知道听到什么闲话,觉得我在茶馆调酒会影响居委会的工作。不过你放心!我会平衡好的!你不会......不让我来吧?”

余念念立刻摇头:“当然不会,你晚上就放心来,不过......最好跟阿姨把事情解释清楚,我的亲身经验,千万别拖,拖久了,小事也会成心结。”

——————

第二天,半上午。

余念念正一如既往地在柜台后面戳计算器,茶馆大门被推开,一阵香气伴着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一起飘进来。

抬头看去,一头大波浪下,一个披着一身华丽皮草的女人正摘下墨镜,打量着茶馆内部,看到柜台后站起身的余念念,扬了扬眉稍,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别说——余念念内心道——这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高冷的微表情,还真跟天仙有几分相似,不愧是母子。

该来的总会来的,她迅速挂上笑脸,从柜台后走出来,迎向女人:“翁阿姨,您找我?”

翁女士眼里流露出意外:“你知道我会来?”

余念念耸耸肩:“您连我老家的地址都查到了,找到我的茶馆不是动动指头的事么。”

翁女士像是被她的坦诚梗到了,半天没说话。余念念指了指头顶:“阿姨想必有话对我说,二楼请,我马上就来。”

女人挟着香风上了楼,小优凑过来,皱着眉头疑惑道:“这人好眼熟,像一个人,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像谁。”

余念念边泡茶,边回道:“她是白砚的妈妈。”

“啊!”小优恍然大悟,旋即一脸震惊,“这么年轻?!”

端着茶上了楼,余念念在翁女士对面落座,给她倒了一杯,热气氤氲着,女人淡漠的脸色像是被暖化,笑了起来:“小余,你的茶馆经营得挺好。”

余念念微微一笑:“阿姨过奖了,小本生意,全靠一口气撑着。”

女人眉毛一挑,像是抓住了什么:“哦?我可以给你的茶馆投资入股呀,只要你帮肯帮我修复和白砚的关系。”

这女人,倒是直接,余念念心道,等着她说下去。

“白砚从过年那晚离开后,就再也不回我的消息了,我找到颜喜书画斋,又在他爷爷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我做了什么孽?我只是一个想要找回儿子的可怜女人......”

“阿姨,白爷爷有没有告诉您,白砚那晚吃了您剥的虾,出门就上了120,胃疼了好几天才缓过来。”余念念看着对面女人的眼睛问道。

翁女士愣住,半晌,才支吾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我这脑子,太不记事了......”

“所以阿姨,您不需要从我这里花钱买办法,只需要先把对白砚来说重要的事情记住,慢慢修复关系,会好的。”

这话说得直白,翁女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气不过,嗤笑一声:“说什么不需要我花钱,你和白砚走得这么近,会不知道他爸爸和我都有钱?”

这话说得,就很没有新意了,余念念靠向椅背,淡淡道:“都有钱怎么了?还不是爹不疼娘不爱,还不是过年要跟我回老家体验普通人的家庭温暖。”

“你!”翁女士脸色气得涨红,“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白砚到底看上你哪一点!”

余念念叹了口气:“阿姨,我没想顶撞您,您要是想经常来老街看看白砚,我的茶馆欢迎您,但如果是希望花钱从我这儿走什么捷径,那只能让您失望了。”

女人站了起来,身上什么撞在桌子上,发出阵丁零当啷的声响,扬着发丝精致的脑袋低喝:“我不需要你一个小辈来教我做事!”

说着,朝楼梯口走去。

余念念心里也带着气,这口气可能从过年那天就憋着了,冷冷道:“那阿姨,我就不送了。”

一阵叽叽喳喳声从楼梯传来,接着,女人下楼的高跟鞋声音一顿,“哎哟——”一声叫唤。

“小心!”何景明的声音响起来。

余念念凑到楼梯口往下看,一身西装的何景明从楼梯下方伸出手,撑住了翁女士的手腕,将她扭了一下的身体扶正,十分绅士地问:“您的脚没事吧?”

翁女士语调一改之前与余念念聊天时的冷硬,变得格外柔和:“没事,多谢。”

接着,缓缓抽回手,避开跟着何景明的一群小孩,踢踏着高跟鞋走了下去。

何景明保持撑扶的姿势,一直回头目视着她的身影,被余念念一声叫唤打断:“何先生!快上来吧。”

“哦!来了!”他几个踏步上了楼,见了余念念,脸上还有着没有收起的兴奋之意,探询地问:“刚刚下楼的那位女士是?”

余念念警觉起来:“问这个干嘛?”

“哦,没什么,”何景明忙收拾表情,恢复了平淡,“只是觉得她气质很好,要是能认识一下也挺好的。”

余念念含糊着:“就是路过老街顺道进来喝个茶的客人,估计也就来这么一次吧。”

——————

和象棋学校定下了为期一年的合作,余念念心情大好,当晚,边哼着小调边坐在柜台后面算账。

“老板,二楼不是免费提供给象棋学校么,伙食费才收那么点,这笔生意划算么?”小优撑着鸡毛掸子问。

“嗨,这你就不懂了,小孩儿在,就有商机在,我们可以在桌上墙上放点儿书帖啊字画啊啥的,给颜喜书画斋倒倒流宣传宣传什么的,总之,肥水不流外人田。”

“知道了,原来是这个思路,那确实是不流外人田。”

余念念:“......我解释一下,这个不流外人田的意思,是说,我们和颜喜书画斋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他是房东我是租户,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小优点头:“我懂我懂,你和小白哥内循环做好了,我们茶馆和颜喜书画斋的大盘子才能和谐。”

余念念:“......”

这时,茶馆电话响起来,余念念接起来,翁女士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尖利:“我的手链是不是落在你的店里了?”

几乎在同时,手机上,收到何景明的微信,先是一张照片,接着,是一条消息:【余老板,我白天捡到一条手链,以为是学生的,问了一圈发现不是,想必是上午那位女士的,请给我一下联系方式,我好给人家送过去,多谢。】

嘶——余念念眯起眼睛,看向平静的茶馆大堂——怎么回事,事情好像要变得狗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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